第179章 妖眼有泪
“你要去哪？”北堂望叫住转身离开的白皓，问道。
“见一个人！”
白皓的身影没入黑暗中，趁着世家子弟们还没有布防完毕，通过一条偏僻的小道，走到了山顶之上。
妖眼入目之处，有一层淡淡的金光从山顶中笼罩而下，山上仿佛披了一层华贵的锦衣，一直延伸至山腰处，将整个北堂家包裹进去。
在金光外围，依稀可见大大小小还未化形的妖族在猛烈地冲击着金色光罩，然后一次次被光罩反弹回来。
没过一会，在剧烈的撞击中，有些妖族开始在金光的反弹中受伤。
一只巨狼头破血流，一只蛮牛断了犄角，一只甲虫的脑袋碎裂，鲜血和妖族的尸体掺和到一起，混流一地。接着，更多的同伴争先恐后地冲上来，将它们的尸体踩成肉糜。
妖族极有秩序地排着长长的队伍，悍不畏死地朝金色光罩发起冲击。
嘭嘭嘭！白皓听到细微的撞击声，抬头望去，天上数不胜数的鸟类冲向了光罩，然后一只只飞禽以死亡的代价去以卵击石，
它们发出濒死的尖叫，眸子在月色下闪烁着冷漠的光，落羽纷纷，散落了整座山顶。
惨烈的死亡中，金色光罩依旧巍然不动，但没有一只飞禽走兽有后退的念头，前扑后续地奔向盛大的牺牲，鲜血洒落，染红了光罩。
天边一片妖艳的红。
白皓的眼睛开始隐隐作疼。
他的内心感觉到了一片苍凉。
他是人族，他知道一旦光罩被撞开之后将发生何等惨烈的厮杀，天武山上的人可能百不存一。他痛恨内心的苍凉与怜悯，在种族立场和生死对峙面前，这无异于软弱和愚蠢。
但白皓还是难以控制住内心的感情。
眼前仿佛浮现在很多年以前的一片尸山血海中，他心里所反馈出来的第一感受不是杀戮之后的快意，而是后悔和无助。
他眼中看到了死亡。
他想到的却是慈悲。
白皓带着怒意质问道：“这就是你所希望的？”
“我们只是为了生存！”轻风拂过，鹿无羁从某处飘来，站在白皓的身边，与白皓并肩而立，指着天上，又指着地下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妖兽，淡淡地说道：“我没有用任何手段控制它们，它们都是自愿的。”
白皓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先死后生，生生死死，繁衍不息，轮回不止。我们活在抗争的路上，死在尊严的土地里，虽死无悔。”鹿无羁平静地说道，身影渐渐淡去。
有琴声萧瑟而鸣，穿破死亡和鲜血，穿破哀鸣和喧嚣，飘洒在这片悲凉的土地。
妖族的《亡魂曲》，以的古妖族的弹奏方法，晦涩而荒凉，悲壮而惨烈。
白皓仿佛来到了那片人妖共存，为争夺一寸土地也各不相让，血溅三尺在所不惜的时代。他站在一片旷野上，硝烟四起，地上没有树没有水，天中没有云。
一条条秃鹰俯冲而下，啄食着腐烂的尸体。
折断的武器抛落在干裂的土地上，黄沙卷来，眨眼间掩埋一切。鼓声雷动，又将迎来一场厮杀。
白骨堆积成山，一场雷雨倾盆而下，不知多久，土地依旧充斥着随处可见的鲜血红斑。
白皓鼻子一酸，他低下头望向远处。
金色的光罩已经被染红。
人族的布防终于完毕。
能够被选中来天武山，这群世家子弟都是家族精锐，虽说不曾上过战场，可家族寄予了厚望，习得功法，家族底蕴稍厚点的，还有不错的宝贝傍身，借助光罩的防御力，妖族不能近身，可是他们却能肆无忌惮地对围拢而来的妖族进行攻击。
在防御光罩未散之前，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道道剑光挥出，一张张符箓燃烧，本来就有所死伤的妖兽们在大肆的打击下死伤更加惨重，成片成片地倒下去。
而杀伤力最为爆炸的当属宁家和苗家两族的人，一只只蛊虫在驱动之下钻入妖兽们的毛孔，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就能让一只足有两人高的黑熊喷血倒地。
蛊虫在妖兽的体内迅速繁殖，以一产十，以十产百，然后再钻入下一只妖兽的身体中，继续蚕食。
这种几何式的大范围杀戮以小见大，以星火成燎原，一只只妖兽在痛苦的嚎叫中倒下，然后飞快的变成白骨或直接被剧毒化为血水，宁家和苗家所在地方，逐渐产生一片空白地带。
就算妖兽的数量再怎么多，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杀戮速度。
真空地带在扩大。
人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士气大涨。在光罩周围的妖怪逐渐减少，后边妖族的支援速度已经远远落后于死亡速度。
曲音顿停。
妖族丢下一大堆尸体，如潮水般退去。
人们杀红了眼，不知道是谁率先呐喊一声，有许多人跟着冲出了光罩，不顾一切地追杀上去，又砍杀许多落在后头受了重伤行动迟钝跑不远的妖兽，这才在东方屏等人的喝斥下陆续退回光罩之内。
第一次交手，借住天武山的防御大阵，人类有惊无险的挡住了这波攻击。
白皓的脸庞有些湿润，指尖划过脸庞，不知什么时候，两行淡红的血泪已经染湿了唇角。
在白皓的认知中，除了不谙世事的孩童时代，在老爷子的折磨中曾经偷偷抹泪以外， 每次流泪，换来的是白老爷子更为严苛的训斥，老爷子说过，白家人，有血没有泪。
从八岁开始他就没流过泪。
奇怪的是，白皓没有觉得任何羞耻和不安，好像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对他说：这两行清泪理当流下。
白皓曾屠戮了三百多头狼妖，灭了两个狼族部落，他也有不适和一些悔意，可也不曾落泪。
妖族杀害人族的时候，他愤怒反击，杀意盈野，而人族杀戮妖族的时候，为什么会有莫名的伤感和怜悯？
白皓在心里反问着自己，他可以确定，和心软没有关系，这完全是一种纯粹铭刻在骨子和灵魂里的情愫。
他想到头痛欲裂，无力地蹲在地上，心中的悲痛却越加深刻。
天上的飞禽也在退去。
一滴滴猩红的血液顺着光罩的外延滑落，随风洒落，将天武山下的雪地染成一片殷红。
白皓抬起头，仿佛被沙子迷了眼，泪水一刻不停地落下。
而就在这一刻，琴音再次响起。
妖曲《战魂曲》！
妖祖于汪洋大海中历经千万劫难，走上陆地，与天地相争，开荒僻壤，安身立命，又过千万劫难，妖祖终于可以立身在苍茫大地，为妖族众生夺取一片繁衍生息的净土。
之后，人族于某个劫难中脱颖而出，占据了天道气运，成为天地主宰。于是妖族被驱赶入莽荒当中，风餐露宿，茹毛饮血。
再之后，人族成仙立道，成就诸子百家，百家争锋，又有圣人出世，仙佛鼎立。而妖，于下界土地或任人宰割，或在修行中饱受天道束缚之苦，即便侥幸升仙，也不过沦为仙佛圣的代脚奴宠。
但，天地最先的始祖，是妖。
五万载为奴，五万载为仆，十万年磨难，妖族要走出蛮荒，翻身为主。
杀熊取胆，杀鸡取卵，杀猴取脑，杀鹿取角???????
生而为奴，死于虐杀，与其如此，不如死在抗争的路上。
“吼！”一道道复杂无章的长啸响彻天地，在天武山久久回荡。
“妖族，绝不屈服！”
在连环的山脉上，出现一道道矫健挺拔的身影，身形与人相差无几，只是其它地方它们或有猫尾、鹿角、猴脸或者长牙，已经初步化形，通达人性，口吐人言。
这些妖怪才是妖族进攻天武山的主力军，每一个都至少可以媲美人族的黄境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