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仆固俊是听到了张淮鼎的吼叫声后才注意到了张念齐浑身鲜血躺在地上的情景。此时尚吞云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刀准备再次砍向张念齐，却被已经爬起来的张淮鼎冲进了他怀里硬生生的把他向后推了过去。
就这一刹那的时间仆固俊就已经风一般的赶了过来，他俯下身去用胳膊微微抬起了张念齐的头，口中不停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张念齐听到呼喊声后吃力的睁开了眼睛，当她看到眼前的仆固俊时热泪转瞬间便流了出来。她挣扎着伸手抚摸着仆固俊的脸，脸上的泪水这一刻已经爬满了整张脸。她的脸上表情明确的传达着她对于仆固俊的爱，还有那份令人心碎的不舍。仆固俊紧紧的握住她伸出来的手，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着转转。
张念齐用低的只有两人能听的清的声音颤抖的说道：“仆固大哥，我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喜欢你。今天看到你来了，我真的很高兴。在我心里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子汉就一定会做男子汉的事情。”
仆固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任凭它们肆无忌惮的流了到了脸上，再一滴滴的滴落到了地面上。此时他内心剧痛无比，但生性木讷的原因他居然突然发现自己此刻根本无法把自己的情感表达出来。
张念齐看懂了他的心思，用更加低沉的声音继续努力的说道：“仆固大哥，我真的不舍得离开你，真的，你不知道我心底里有多少话想对你说。”
仆固俊看过她的伤势后心里明白已经回天乏术，这种感觉让他更加的感到痛不欲生。他拿出她送给自己的手巾紧紧的捂住了她身上的伤口，手巾上很快便被鲜血浸透。看着这殷弘的甚至已经开始发黑的手巾，他终于哽咽着说道：“念齐，我想告诉你我也喜欢你，我心底里一直都特别的喜欢你。我曾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能前来沙洲迎娶你，那一定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我还想着我们一定要生很多个孩子，然后我要教他们习武强身。等我们俩年纪大了，还要告诉我们的孙子们他们的太外公是何等的英雄豪杰。”
张念齐的脸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疼痛已经让她的额头上沾满了汗水，可这一刻她仍然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她感到越来越疲惫，眼睛中的仆固俊也是越来越模糊。这让她感到了害怕，于是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挥动着手臂想紧紧的抓住她的仆固大哥，口中还略带恐惧的说道：“仆固大哥，你不要忘了我，永远都不要忘了我，千万不要忘了我……”
当她的眼睛最终闭上了的时候，仆固俊突然紧紧的把她的头抱在了自己的怀中然后仰天长啸了起来。他已经无法抑制住那种心痛，他感到自己已经被撕裂了，甚至比被撕裂还要痛。他的泪水滴落在了她的脸上，不经意间却看到她的眼角处也挂着一滴泪。于是他突然不再恸哭，他生怕吵到她。他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把她的头轻轻的放到了地上，然后跪在一边仔细的看着她，好像害怕她会一不小心冻到或者渴到一样。
好一会儿之后仆固俊才重新站起身来，他转头望向了尚吞云。只见尚吞云在张淮鼎、张念秦、张念楚和张念崖四姐弟的联手围攻中仍然游刃有余。他轻轻的吻了一下张念齐，然后便挺起了手中的刀猛的向着尚吞云冲了过去。尚吞云冷不防的被他给踹飞了两丈有余，一时间眼睛里面居然有了些惧怕之意。
仆固俊回头冲着张淮鼎说道：“快去看念齐一眼吧，他交给我。”
张淮鼎和张念秦四人这时才顾得上回头去看，但是当他们看到张念齐闭着眼睛躺在雪地上的时候似乎都明白了过来。四个人一起狂奔了过去，很快张念齐的身边便传来了撕心裂肺般的哭吼声。
尚吞云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雪，冷笑着说道：“她是你的心上人？你是谁？可知道我是谁？”
仆固俊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口中则平静的回道：“我叫仆固俊，你叫死人。”
尚吞云怒吼了一声后便手持着寒刀冲向仆固俊并连续砍出了几刀，每一刀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刀都想置对手于死地。仆固俊并没有接招，而是不停的旋转着身子避开了他的前几刀。尚吞云见状心里一惊，但身处绝境的再次不顾一切的发起了进攻。这次他没有发力，而是着重于提高刀的速度来攻击仆固俊的致命部位。然而又是几招过去后，他依然没能沾到仆固俊的身子。
十招过后，仆固俊突然冷笑着说道：“你前面有伤所以我让你十招，从现在开始就不会了。”
尚吞云此时已经是血气上身，他大笑着答道：“我早就听说过你，仆固俊。今天我杀了你的情人，就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来为她报仇了。”
片刻之后，仆固俊突然抽出刀来径直刺向了尚吞云。尚吞云再次故计重施，他没有用自己的刀来挡，而是同时举刀刺向了仆固俊。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他认定仆固俊不敢与他同归于尽。他喜欢赌博，所以知道赌徒一般最怕遇到的就是赌命的人。可是这次他错了，错了的代价就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仆固俊并没有躲闪，只不过在尚吞云的刀即将来到他的身前时他突然用左手抓住了他的刀。此次同时，他的刀却已经刺进了尚吞云的胸膛，鲜血瞬间便顺着刀身流淌了下来。他的左手仍牢牢的握着尚吞云的刀，他的右手却用尽了全力扭动着刀柄。
尚吞云的嘴角没有了笑容，剧烈的疼痛让他再也没有了刚才那一刻额自信。一向勇武有加的他此刻却不敢再去看自己的胸口，只是凭着疼痛判断出了自己已经难逃一死。终于，他扔掉了手中的刀，改为双手紧紧的抓住仆固俊的刀。剧痛已经让他没有了任何其他的心思，他只想最后挣扎一下。
仆固俊没有再给他挣扎的机会，他左脚将尚吞云掉在地上的刀挑了起来，然后迅速的左手挥刀斩断了尚吞云的左臂。尚吞云再也无力支撑了，这时他才继续扭动着右手中的刀，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尚吞云惨叫连连。
尚吞云最终只能跪倒在了地上，可仆固俊的愤怒并没有丝毫的渐弱。他拔出刀来后尚吞云胸前的窟窿处便喷射出了大量的鲜血，随后他又一刀斩去了尚吞云的右臂。看着尚吞云扭曲的表情他似乎有了些入魔，最后狠狠的一刀砍去了他头颅。
尚吞云一死，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沙洲城下的战斗便结束了。大量的吐蕃士兵成为了俘虏，索勋亲自领兵押解着这些人返回了城中。张淮深没有立刻的停歇，他与郭臣一起带领着大军即刻便前往了尚吞云的大营。那里还有尚破奴留守的一万精兵，这些人是此时沙洲最后的威胁。
仆固俊目光呆滞跪倒在张念齐的身旁，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并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张淮鼎和张念秦兄妹也相互拥抱在一起，他们的抽泣声自始至终就没有停下来过。天色暗下来之后，仆固俊才在李明达的提醒下抱起了张念齐的尸身，茫然不知所措的向着城门口处走了过去。张淮鼎和张念秦等人紧紧的跟在他们俩的身后，张念崖则依靠在李明达的肩膀上几乎哭晕了过去。
吴安正早已把张念齐的绣床给办了出来，在张家的一间偏厅里为她搭了一个简易的灵棚。此时的张家年轻子弟几乎都在外战斗，家里剩下来的只是些老人和孩童。当这些人看到仆固俊与张念齐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后，悲鸣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老人们含着泪簇拥着仆固俊将张念齐的身子放在了秀床上，然后两名老人亲自扯开了白布覆盖在了她的身体上。
李远藤搀扶着索福急步的走进了张家的会客厅内，厅内张议潮、张议潭和洪辩大师已经坐在了里面。索福看他们三人神色从容，便径直问道：“议潮，你怎么还有心坐在这里？我听说念齐她……他……”
张议潭连忙扶着他坐了下来，亲自为他递上了一杯热茶。李远藤这时也低声地说道：“议潮，你还是……”
张议潮摆了摆手，平静的说道：“那些事情就交给家中的老人们去办吧，咱们还是来谈一些正事吧。”
索福重重的叹了口气，用拐杖在地上狠狠的杵了几下，口中还不时的说道：“我一定要杀到凉州去，杀了尚恐热这帮狗贼，为念齐报仇雪恨。”
议事厅内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张议潮仍在喝着茶，可只有张议潭看出了他端着茶杯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一个时辰后张淮深满身硝烟的赶了回来，跟他一同的还有索勋和李明达。此时城中已经有人放起了烟火，兴奋的喊叫声更是此起彼伏、经久不绝。
张淮深强忍着悲伤躬身说道：“大帅，大师，副帅，索老先生，我和郭臣大哥率兵赶到尚吞云大营的时候，发现驻守在那里的吐蕃军队已经没了踪影。后来听斥候的打探，尚破奴在北门战败后便回到了大营，亲自带着这支队伍逃往了肃州方向。”
索勋这时也朗声的说道：“大帅，此次沙洲守卫战共持续了五十天，期间归义军各将士不畏强敌奋勇杀敌，共斩首尚恐热大军三万余人，生俘一万三千余人。在沙洲军民的大力支持下，可以说此次守卫战取得了大胜。”
这些消息并没有让议事厅内的气氛得到丝毫的缓解，张议潮见状便微笑着说道：“我们终于守住了沙洲，没有辜负我们大唐子民的身份。今日有次大胜全靠各营将士奋力拼杀，索勋，今晚给将士们多分发一些羊肉，让将士们好好的吃一顿，好好的睡一觉。”
索勋立即躬身领命，并再次问道：“大帅，是否分发酒呢？”
张议潮摇了摇头：“胜不骄，败不馁。不能因为一次胜利就酒肉庆祝，说不定我们的敌人随时会杀回来给我们致命的一击。为将者切不可心存侥幸，你们要切记。”
索福也接着说道：“议潮说的对。索勋，这几日你们几人仍然不得回家，还要像前面一个多月一样日夜巡视。”
索勋立刻答道：“索勋领命。”
张淮深这时忙说道：“大帅，此次回鹘仆固俊率万余精兵前来，危急时刻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还有西域的商人郭臣，这次也组织了三千勇士前来相助。”
张议潮动容的说道：“是啊，如果没有回鹘兄弟和西域兄弟们的帮助，这次我们真是生死难料。索勋，你要安排好回鹘将士和西域来的勇士们的食宿，不得有任何的怠慢。改日我必亲自向仆固俊和郭臣两位头领致谢，河湟正是有了他们这样的人所以才有希望。”
张淮深和索勋立刻点头应允了下来。
张议潮这时看了看众人，平静的说道：“今日有此一胜实在不易，我们一起去城中问候一下将士和百姓们吧。”
李远藤立刻起身说道：“议潮，今日你就好好的休息一下吧，我代你去就好了。”
“算了，”张议潮面带悲戚的说道，“此战我归义军将士也有数千人伤亡，他们的家人想必此刻也都不好过。我作为归义军统帅如果此刻不去，那岂不是寒了将士和百姓们的心？”
说完这话他便率先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吴安正赶了过来。吴安正本想向他禀报一下张念齐的事情，哪想他根本没有驻足便径直走出了院子。
李远藤和洪辩大师对视了一眼，随后低声的说道：“议潭，你就不要去了，去看看念齐吧。”
张议潭躬了下身子，慢慢的朝着灵堂的方向走了过去。张淮深、索勋和李明达三人看到他的背影后一阵悲痛忍不住的爬上了心头。可只是片刻的停顿后，他们就不得不跟着统帅的身影走出了院子，这一晚他们还要像往日一样值守。一场惨烈的战斗后，他们的心却仍得不到丝毫的慰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