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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涅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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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帝宫春……

如织如盖的万顷春光倾泻似瀑,在这正值五月花期的美好时节里,丝毫不吝惜它氤氲酝酿了整整一年的五蕴暖意般的,一簇簇一缕缕的直勾勾从天幕、从蓬莱、从彩云间兜头笼罩,带着有些咄人的大阵仗,耀在我皮肤上便生了灼刺的炙烤感,似乎要将我整个人剥皮抽筋再烘至扬灰挫骨、涣散消泯。

宫里的牡丹顺应着暖阳的召唤,仿佛一夜之间饱绽了毕生的气血情识,硕大的花冠对着天际刺目的残阳傲然笑立,玉红粉紫白青蓝等不一的色彩交织出迷离的网,似有紫云依依低回于花冠其间,又加之暖风如醉、蜂蝶翩舞,把这瑰丽的花海明景掩映的如同锦花暗动的破冰回暖的湖泊!

我站在高高的二层角楼、又登临延角楼围建一圈的四尺宫墙上,一任迂回不间断的浩浩天风肆虐过我痴疯癫狂的眉梢眼角,一点妃唇勾勒出的笑意映着半边面上染着的血色,而显得颇为妖灼、又诡异。

我知道自己已经疯了,我已没了意识也没了心。只是凭着下意识的拿捏而不缓不急的抬手,一点点顺着血迹斑斑的粉白儒裙轻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

这时的自己,一定是十分狼狈且煞人的,这时的自己一定比之炼狱地火里的罗刹、游离午夜深宫的鬼灵还要真切的使人发瘆!

是的,我的眉目已被方才迸溅而出的鲜血饰点了一层细腻稀疏的血雾,连贯着那似乎依旧“嘀嗒”淌血的半张脸,这一身素色内衬、白底粉碎花宫裙亦被鲜血染就的腥甜不祥。

但这一身淋漓鲜血却不是我自己的,那是一位帝王的血,连着他的性命、他的呼吸、他的爱,只一刻须臾,青锋出鞘寒光游龙,全部都交由我手做了终结……

下一刻天风浩荡,我从高高的宫墙之上跌了下去,身子一侧、凌空高跃,整个人顿感一种化风而去的飘然与轻盈。

远处,是尚未偃旗息鼓的乱军破城之声;近处,是那再也收不住的彼时大好、一通流彩镶金、玉光宝气的西辽帝宫繁宏华章……

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似有一点点悲伤、一点点不甘、一点点戾气、一点点无奈……但这情念太纷踏,纷踏的情念是会把我带入地狱的!

甫念及此,我忽觉得心又一慌,既而却是沦入一怀无喜无悲、无感无触、无有无识的意境中,仿佛我已与自然万物何融为一体,消泯在这洪荒宇宙流转不停的浩浩寂寂里,终归是要没了痕迹、也是永久的遁入了无形。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这一瞬天风肆起,伴后身一个极剧烈的生生钝痛,我跌落在极近庄严的御道间、那花草拼摆成的飞龙图腾正中心的位置。不知是否有鲜艳的血从我身体里迸发出来,但这自上坠下的势头带落了一树不识名紫粉小花的“簌簌”花雨。

一时漫天花飞,一时梵音如潮,一时天鼓阵阵仙乐飘飘……

我手触到了雕龙颈下的逆鳞,甫地睁开了一双混沌的眼睛,这眼睛在这一瞬因濡染了冥冥丧鼓的净化而重变得清明异常。

我哑然失笑,极近于狼狈、落魄、惨淡、唯美、与失心断魂。

不止这一树树花雨没个停歇纷纷扬扬,便连那天那地,那万顷江山,那造化自然,那乾坤宇宙在这一刻都倏然跌碎了揉杂于我的眸里。身后的疼痛并着呼吸的窘迫后知后觉一并潮袭,一层层、一浪浪勾魂夺命的催促着我多情却多舛的灵魂感应召唤迅速离去。我的灵魂似是也不再留恋这副已然肮脏污浊的躯体,一抽一抽丝丝缕缕的极快便汲取走了我全部的气血心魄、肉体感触。

而我这双水杏眸子却在这一时氤氲了世上人间所有的明媚,有意较劲违拗般的睁得大大的。我要把这一切都看清楚,全部都看清楚,一点一滴一丝一毫都不要漏却!我要把这一切全部都记在心里、沉入骨里、隽永在灵魂里……直到这视野渐渐变得斑驳阑珊,渐渐又趋于晦暗与模糊,直到我的世界由极致欲滴的色彩斑斓骤落于黯淡无光的灰黑惨白中,这双眸子已没有了再多维系一刻的力气,才不得不颓颓然绵软软儿的垂了下去。

双眸一闭,天地沦于无边永劫的彻骨黑暗……

这一瞬意识抽离、生命好似透体,然却有一点心念于这垂垂死矣的不祥肃杀中陡地图腾而起!好似不竭不屈的命运之魂——我是那样清楚的明白着,从这一刻起,西辽国弘德一朝的自己已经死了!彻底的、永远的死了!连同我腹中这个已成人形、尚未出世的孩子。

死了,死了,没了,没了,空了,空了……

呵……

若是这样,当真也好,也好啊!只是我却做不得顺心遂愿撒手一切、再也不受这五浊恶世诸多苦难!

命运,真的是一件极其不可掌控的东西,因为它的无法定性而总显得那么的残酷与无情。它可怕的不在明处,而在暗处。它扼住你的咽喉,左右你的身体,摆布你的灵魂,驱驰你的善念,凌迟你的良知!

若非是造了怎般弥深巨大的孽,端得会轮回到这苦海无边的中央娑婆世界?众生万物,一切世间,皆俱如此,莫有一逆!

……

我拼尽全力、抛却全部,极近心机缜密甚至于礼义廉耻都已不顾的,以命、以心、以魂魄、以全部都通通作为筹码的做这毕生最后一赌,得失与否,从来都不是主要的目的,只因已别无选择!

若非世道太苦痛、生命太刻薄,若非已然走投无路,又何必、又怎会身担万古污浊骂名的做这注定没有真正赢家的一赌,这无限悲凉的一赌!

……

有风骤起,呼啸肆虐的撕扯席卷着西辽皇宫染了碧血哀魄的重重楼阁、浩浩殿宇,似是以天为幕地为台而奏响一阕惑了天下、媚了浮生的哀哀挽歌,带着埋天葬地的大悲大恸,以这自然长歌当哭。

远处似有一袭战袍铿锵羽林的英伟身影狂奔而来,似隔重重景深、破着荡荡虚空的高声唤我。这声音不至于撕心裂肺,却极是欲隐还扬。

我已然闭合了的双目不觉又往下一沉,我就此长眠在这静然无息的一树树、一丛丛花卉草木中。就此睡去,永远睡去,这个世界再也与我毫无关联。

安好有多好?爱与情识都是恶!

静静然将去未去之时,脑海里却陡然映出那个我此生此世唯一爱过的人,那人着一袭龙袍的清绝身影、那一张俊逸含英的脸。

流光兜转,生命的长河交织绘就了许多许多抹煞不去的悲与欢,往昔一幕幕在这回光返照的最后关头,于我脑海重回当时一般起的鲜活……抛不却、忘不得、抹不掉、也移不走。

极哀伤悲恸的闷闷感郁积在心,点点滴滴越是加重一分,我匿于灵魂的那怀坚韧便跟着悄无声息的加深一分!凑化成了我最后独一无二的那点执念……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生死死离离合合,无论如何我与你说过:“与你的双手交相执握,伴着你一起垂垂老去。”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可叹如今散落天涯,怕有生之年难回故园;可叹如今天各一方,令我的信约竟成了空话……

我却身在何方,身处何地?

我的马儿丢失在哪里?

到哪里才能将它寻觅?

到那山间埃土滋养中的林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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