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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话 钿合金钗寄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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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爪挠心、从來沒有过……这话听得我沒禁住恍惚。

我一直都固执的认定着。在弘德帝李梓涵这迄今为止二十二载的人生当中。前朝逝去的恭懿翙昭圣皇后(宸贵妃)、那个以其一生爱恨痴缠成就了一场惊鸿与一段传奇、最终形容消泯于坤陵之内渐趋化为一捧尘泥之后。也不知究竟有沒有真正离苦得乐的女人。她必定是他生命里一抹曾以为决计不可或缺的亮色。也是影响他最深最重的女人。

他仰慕她。他爱恋她。又或者他对她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一种爱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我从來就不相信这个女人他能够拴住皇上一辈子的心。所弥足珍贵的不过就是先前与她一幕幕的点滴温存所积累、所聚集成的岁月的长河。若非她已经永远的逝去。如果她现今还在身边、现今顺利的成为了西辽国太后。那么皇上对她的那份心思兴许早便被岁月流光磨洗的淡了、寡了、再也不复了当初那一份自认为离不得、躲不掉的命中注定般苦痛断肠一生的凄艳爱情。

譬如这份生命里一厢情愿的不可或缺。最终在她离世之后。他不还是活过來了。呵。看來也沒什么是真正不可或缺的。谁离了谁也都照样活着。

只是陛下他说他百爪挠心。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是我令他百爪挠心的么。且。便是连对那个他始终放在心里念念不忘的女人。他都沒有过这种感觉么。

“哧……”帘幕内蓉妃软眸轻转。徐徐然一声嗔笑。“皇上这般惦记那捕风捉影、不知是梦还是真的白狐仙子。臣妾这边儿可是吃醋了呢。”是温香解语的偏暧昧调子。沒有故意做出的打情骂俏。

夜光顺着半掩的轩窗筛洒入堂。视野被蒙上银白色细碎的纱雾。登地一下便把一切代入到梦幻般唯美出尘的境地里去。即便无酒也自醉。

清风皓月好夜色。身边依偎着一朵青莲般纯美甘憨的酥软佳人。这般境遇是浮生里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而对于一出生起便已经得到这一切的陛下來说却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但他眉心微动。依稀还是濡染了那么些微的动容。复又见他目光一恍。启口吁了个好似宣泄的冗长吐纳后。抬手搂住身畔似笑又非的蓉仙子:“朕就是不甘心。”转目扫她一眼。又移开。重落回手边好像已经空了的酒壶上。“其实朕连她到底是什么样的相貌都不知道。可就是不甘心。就是想得到……这种感觉。这份心思。你明白么。”他开始自顾自的追溯起那一夜风月。须臾后重又看向蓉妃。但目光很快又离开。就此飘摆摇晃、半天沒个定格。一如芜杂沒着落的心境。

这算解释么。告诉身边自己的女人他沒有爱上那不确切的“狐仙”。只是一种不能克制的猎奇心理。

念头猝动……看來皇上他是明白的。但他已然能够明白他对那不知容貌、一无所知的女子不是爱而是猎奇。那么他怎就看不明白他对前朝宸贵妃其实也是一种追思、一种执念。

又或许他是明白的。明白自己对她不是执念。是真爱。而我不能理解他对她的爱。其实一直都是我自己对他不够了解。

但其实我一直都很不明白。似蓉妃王冉这般一等的女子。为何皇上对她的态度也是这般冷清寡味。就只因他心里住着那位早已逝去若许年的宸贵妃么。一生一世只深深的去爱上一个人。这就够了;自此后。便再也腾不出比她更多的位置。來安置身边这一个又一个本该珍视、本值得珍视的女人。并着连唾手可得的幸福也都放弃了。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痴、一个女人的缠、一个女人的迷、一个女人的狂与眷恋……当真。就能到如此执著浓苦的地步么。

“陛下。”穿堂风起。撩拨的蓉妃额前流苏曳曳而舞。她沒有去回答皇上方才的问題。只抬手柔柔揽住他的肩胛开阔处。即而把头徐徐向他胸膛靠过去。

看得我心里一哂。

皇上问蓉妃可否明白他那份心思、那种感觉。我知道。蓉妃当然明白。且明白的通透无比。远不止如此。在这同时。她还早已炼就出一副识人断物的如针慧眼。莫不然她怎会伙同我这个如是不甘心、不安分的卑贱宫婢行此一计。

这种君主的征服欲是火热的。且这也是每一个男人与生俱來的天性……正如女人与生俱來善妒忌。

因为蓉妃她对此明白的彻底通透。所以她有着足够的本事掌控大局、把这个男人留在自己身边。同时将自己的脉络往最坚毅的石壁崖底不缓不急稳步延伸。波澜不惊间一点一滴根深蒂固。

且看时今。皇上來往漱庆宫茗香苑的次数愈发变多。便连锦銮宫慕虞苑的湘嫔那里都逐渐变得更为清冷。蓉妃她这第一步棋子。走的可谓是稳妥而成功的。

可我越來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自己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但是有一点我却一直都明白。我不是不清楚、不知道。而是我不敢承认。但我的潜意识却太清明。清明到根本骗不了我自己的心。

它使我不得不承认。我是自私的。我不甘心。我从來就沒有甘心只安于做这一个卑贱的宫婢、只默默等待生命中那个不知会不会出现的托付终生之人。

我要去争取。我也是一个人。也可立于天地间、俯身睥睨万物万事。凭什么沒有去争取幸福追逐太阳那光与热的权利。

既已落子……便无悔。容不得悔。

皇上后又拥着蓉妃说了很多话。他今儿饮的其实也不算多。酒壶空了便沒再上。可随着夜色的渐深。到了后面儿便又成了他自说自话。

起初我还绷紧心思凝神细听。但慢慢的我也不知道皇上他都在说些什么。大抵就如我有时候发起呆、亦或动起什么心思之后就纷乱到连自己都不知在想什么。

又至再晚些的时候。蓉妃轻拍拍皇上的臂弯。温存着调子脉脉的道了句:“夜深了。陛下要休息么。”

经了蓉妃这一提点。皇上才好似后觉周身已染了疲乏。便含糊的应了她一声。后由蓉妃搀着起了身子。

我便在这个时候不动声色的先行退下去。

后自是宫人伺候着一通梳洗。我于庭院一处常情四季竹掩映、交叠出的暗影间默息静等。过一小会子见浅执出殿、款步朝我走过來。

几次交集间。我们之间已达成了某种默契。她并未走近。隔一段距离向我递了个目光。后便回身重又步上长廊。一会子便行走不见。

我会意于心。又就地抬手整整衣襟。正巧月亮在这当口又一次隐于流云后。便借这个间隙我戴好了那掩盖真容的狐狸面具。后一步步挪出暗影。一路逶迤行入正殿。

一路都不曾见到一个守夜的宫人。只有连绵的宫烛灯火自进深长长铺了一路。内室又里的两道小门有一扇是微微开合的。该是蓉妃交代专门为我留的。

我顿了一下。调整好心绪后抬手轻把门扇推开。

“吱呀。。”一声门板开合。声音不算大。但在这万籁俱静的冬夜之间、内室之里。这一声坦缓的萧音当空而起。还是显得太过突兀了。

好在并未引起内里榻上皇上的注意。他兴许以为是哪个伺候的宫人來掩门扇、或添熏香。

内室一如那夜一样。沒有燃起半点灯焰。在我回身轻将门扇扣合的一瞬。彻骨的黑暗便应运潮袭而至。

金缕苏合香袅娜入鼻息。清淡的味道才合该是蓉妃的气质。比之那一夜太过直白露骨的甜腻麝香惹人讨喜许多。

夜光里看不清颜色的素色帘幕垂掩软榻。跟随风势一晃一晃。将内里躺着的两个人打出时遮时露的格局。

我一路足颏袅娜。心绪不似以往那般的发紧发绷。又或许就在这几遭与皇上的直面亲近后。与他之间也已滋长出暗自流露的浅然默契。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处。我停住了步子……心绪略转。按着一早的筹谋那般。隔着帘幕就此启口。盈盈浅浅唱起小曲。

我虽不是乐班出身。但歌喉多少也算偏上。就此夜色未阑之时由低仄至平缓不急不迫从容亮嗓。天成娇媚之间又兼些许飘渺与苍茫……

许是方才念想到了旧主宸贵妃。心之所至。启口这唱句便有些显大胆了:“回头下望尘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只才两句。又一阵清风曳曳而起。隔过几层绰约斑斓。隐见榻上陛下甫地睁开双目。

我心一动。一股异样情愫万缕千丝猛地涌上眉间心头。但不是胆怯与青涩的探寻。而是熟稔与热烈的莫名渴求。后续几句不多的唱词。突忽便全然成全了我自己的这一份心……一恍惚间。我把自己代入成陛下梦里盼着、魂里栖着的那位挚爱之人。代入成了他的心头好、唇畔香与眉间愁。

我已然分不清自己是谁。我只记得我是他的爱人。我要成为他的爱人……这份惆怅并着喜悦使我激动。使我不能自持、情难自禁。

抬手取下发髻后戴着的簪子。合风将这软糯而含哀的凄中带媚之音次第送去。小口缓起、我幽幽浅唱:“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腾然一下……榻上的陛下猛地翻身眼见便要掀帘下榻。

火石电光还不待我有所失惊。他便已被身旁躺着的蓉妃一把按住:“陛下。”她扬声一急。后猛又一平复。夜风细微。恍惚间依稀听得蓉妃附在皇上一侧浅声低语:“陛下莫要打草惊蛇。惊走了仙子丽人。”

只此一句果然受用。已将身子起了一半的皇上应声一默。有须臾犹豫。后终于重又把身子缓缓躺了回去。

他就这样隔着绰约纱帘一道。就此静静听我如诉唱完。而经了方才一个剧烈反应。我已然不敢多有停留。

直至一曲终了。方觉余味太多也太浓。一时半会难以涣散消泯。

这首小曲儿其实饱含太多真情。能不能懂、能懂多少。只看皇上他内心里是在做着怎样的辗转……

临走之前。我将自发间暗处取下的蝶形花钿、并半展屏孔雀金钗拈于指间。大胆子一步步行至塌沿。后自纱帘之后将柔荑探进去。将这物什顺势一推、留在了皇上枕边……

半醒浮生、一场逐梦。谁聆我心事入情。缕缕丝丝拨乱曾经。点滴辞藻、音歌虽轻。看画屏冷雨。追思无从、过往如淘。一场幽梦一场阑珊醉。却忎是个重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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