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话 朱砂点绛秋水蒿
芷答应语莺自得皇上宠幸之后。镇日便多有蒙受皇上青睐。后宫妃嫔多有道着“隆恩雨露不过三日”。但这语莺所得皇上临幸又岂止是三日。
一连五日。皇上夜夜都留宿在她的庆芳苑里。往后除却夜宿书房召见臣子之外。大抵还是会去她那里的。就连同她共处箜玉一宫的庄妃都有所福泽。皇上在去往芷答应那庆芳苑的时候。途径庄妃的夙毓苑时也偶尔会进去同庄妃聚聚。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无论这其中语莺有沒有刻意去帮庄妃拉拢皇上的心。庄妃都已经真实的于这之中获得了利益。那么这芷答应同庄妃日后的关系便会逐渐亲昵、甚至与皇后的关系也会日渐牢固。这三个人的势力便会相辅相成、根基亦会跟着日渐稳固。
而这一切。当前这局势、这利益的相互。原本该是我与蓉妃、与湘嫔之间的……念及此也只能暗恨。但更多的时候竟是连恨。都又无处去恨了。
又这么过了半月时日。皇上又赞那芷答应“语莺”二字委实是好字。乃是“五云深处。红帘一桁。群玉峰头。影娥池畔。烟霞飞动;蓬瀛仙子。云程路远。语莺歌凤、语笑盈莺。贪人世、瑶池梦。要看黄尘清海。戏真珠、麻姑清纵……”
并以此为名目晋封芷答应为芷才人。
这已是从六品的分位。算是正八经的小主儿了。
语莺她由一乐女承欢之后初封答应。后短短一月不到便竟然越过七品淑女直晋一级为才人。这在宫中好像并不多见。但天子从來随兴。故而这样的逾越也沒人敢说什么。只能从中看出皇上对她的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这位天纵风流、韶华正好的年轻帝王。隐在丰神俊逸的皮囊之下那颗已然经年蒙尘、渐次苍老的心。在遇到这位红香阁出身、浸在风月巷口与胭脂香堆里。练就一身媚术一身软骨的女子时。似乎当真“怦然”一下重又复苏了合该有着的勃勃生机、明媚颜色。
他似乎愿意将自己封闭的心门微微打开一个角。尝试着让阳光照进來。尝试着去接纳外界新鲜的春风与软媚的花朵。尝试着……去以真心对待一个悦眼入魂的可心人。
世人虽狂。无不绝之道;天下虽大。无不散之局。对于心中故人那么一份沉淀血脉的旧爱。他似乎也会在日后与佳人的细水长流之中。将这感情重有一个全新的定位、一个妥善的安置。
岁月的风尘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可以在一瞬间毫无缘故的一眼过去便使令两个不相干的人纠缠一生。也可以在一瞬间便将那些所谓的坚持、自以为是的固守一瞬便瓦解、消弭的无影无踪。这是必然的规律。我一早便认定;现下看來。我是对的。
皇上他还如此年轻。他的好时光好有大把大把沒有耗尽。他的人生路还何其漫漫、何其冗长。老僧入定看破红尘的几许大智慧。终究不是他这个清浅的年纪、这副单薄的身子可以负担支撑的起的。
我。亦如是……
。
眼见年关将至。这阵子天气一日胜似一日的冷了下來。帝宫里也处处萧条。再沒了半点朗春盛夏里那些和煦的暖溶。人这心境也就跟着越來越疏朗萧条。
秋冬时节总能这么不动声色的惹出许多莫名又无端的悲伤情绪。似乎那一棵棵落光了叶子的树木、失了红花装点与绿叶掩护的小圃也都变得死气沉沉。有如一个已经一只脚踏入坟茔、却还尤自不甘心的挣扎着、拼着最后那游丝的生命力不服输的喘着粗气。同时好像自己真可以在寒冬里迎着北风、对着厚雪抽枝吐芽焕然新生一样。
呵……
一切事物的离合聚散都是沿着一早既定好的轨道在不断的兜走、不断的延伸。就一如花草树木拂逆不了秋冬时渐次支零的宿命。而于之集蓄了天地万物许多精华灵长的人來说。更是如此。
命格这个东西。无论你信或者是不信。它都是有的。它就在那里。在清虚间、在洪荒中。在一切你看得到的与看不到的地方……
这一日。皇后忽然召了后宫妃嫔往长乐宫一聚。
我伴着倾烟不敢耽搁的一早过來。觐见了皇后与其她两位娘娘后落座时。才发现原來就只唤了庄妃、蓉妃、还有湘嫔。而那位这阵子以來素是得宠、该也与皇后并着庄妃走的极近的芷才人语莺。却并不曾在受邀之列。
我心思略动。一时不知皇后此举又是要卖弄什么丸药。将身堪堪退到倾烟身边立着服侍。便见皇后抬手笼了一下华虫织锦的凤袍宽袖。和善着盈盈眉目吐口徐徐。
皇后且道且顾了眼下首处的两妃一嫔。声息是温良的:“本宫今儿找你们來。原是有些事务要与你们商榷。”浅笑一停。“芷才人位分太低。是沒有资格参与这些个事情的。”
原是这般。我心了然。
转眸又见庄妃蓉妃相视一眼。即而瞧向了主位上的皇后那边儿:“什么事务需要臣妾等参详。还请娘娘明示。”先开口的是蓉妃。
一旁庄妃亦盈盈附和。
而湘嫔只是默然坐着。谦和着眉目静等皇后后续言语。
这几位娘娘今儿可谓是姿态娴雅、衣着光鲜。似乎每每有这般往一处的小聚。便都定要耐着性子好好儿将自个的外貌、连着心性都花时间好生收整上一番的。
主位上的皇后着灿金绣金银双丝华虫的褶皱缭纱曳地裙。戴五凤朝阳挂珠冠。长发高堆叠于凤冠之内不留一丝流苏。耳饰绿幽灵宝石小钉。一张面目覆粉点金上调眼线。整个人无须刻意去摆什么姿态端什么架子。只消坐在那里便是自成一派端然大气、庄重非常。
下首处依次落座的庄妃则挽灵蛇髻、坠细金缠丝翡翠镂花簪。通身一件雪纺及地团宝相花紫烟裙。双肩罩一件兔毛绒丝绣海棠锦缎袄。并着内里千瓣菊纹的小衬底儿。呼应额头点贴的春桃花蝉翼小钿、垂了流苏穗子的白珍珠耳串与脖颈南海黑白双色珍珠串。手挽寸长缠臂金。整个人亦相得益彰的显出一股雍容娇媚、明艳可亲之沁脾姿态。
再一旁气韵娴然的蓉妃如是那素净可喜的别样风情。她发绾一凌虚。只在髻边饰了简单干净的犀角镶红朱砂的喜鹊噙珠形步摇。眉间一点朱砂。耳畔不饰一物。雪白脖颈垂一条银线滴珠小链。纤细手腕装点一只高山流水通透玉镯。身着了件行步绰约、无风自动的玉白撒鸢尾花瓣烟罗软底子笼轻纱百水裙。她一张芙蓉面淡施脂粉、微扫黛眉。唇兮微微张弛着却又略生几许寒凉之意。那双眸中有流光倒映其中。则愈发添得清潋自然、明媚不失。眉眼如泉、华光出尘。真个是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相比起來。我们家湘嫔的装束则就显得简单许多。
倾烟水润乌发挽起朝云近香髻、以石榴石小串璎珞固定。素面点薄粉、额心抹斜斜一道朱砂红。耳坠素兰小环。脖颈因了酥胸上方被内衬小衣裹得周密、肌肤留存并不大而并未饰物。通身只着了件雪月玉溶绮罗底子、覆一层软纱小夹层的垂地宫裙。纤腰以短带收束。腰身左侧配一只盛了苏合香的容嗅。这般气场自然比不过其余后妃。但谁说世间好人好物就一定不可简单干净。倾烟胜在眼角眉梢流转着驱不散的那一抹淡然、以及那份历事弥深的处事之态沒有这十几年的磨洗亦是旁人所不能得的。
皇后拈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边以小盖子慢慢儿撩开面上的一层细沫、边不缓不急徐徐然接口吐言:“眼见就是年关了。等过了年。便距离我朝首次秀女大选的日子不远……虽还有半年左右的时间可容我们筹备。但其间琐碎之事总也是忙不完的。”于此抬眼。温声继续。“本宫今儿打发人把几位妹妹找來齐聚。便是想自你们之中。再找个人來帮帮本宫打理这选秀之事。”复颔一颔首。“究竟找谁。你们自个推举出一个來就是了。”
原來皇后找了妃嫔齐聚为得是这茬事儿……
我头脑一时辩驳不出个好与坏。只觉这事儿接与不接都是好坏掺半。接下便是获了与皇后一并打理选秀之事的权利。地位在潜移默化间决计是有所增长的;但若不接便可乐得清闲。不参与便不会有错。也省却了其间许多可以预见到、预见不到的乱乱纷纷。
我这边儿正辗转着心思左右皆非时。已见倾烟莞尔一笑。对主位之上的皇后那边儿颔首做了个礼:“嫔妾只是一嫔位。且又非哪一宫的主妃亦或侧主妃。”略顿时转眸扫了眼一旁的庄妃、蓉妃。后转向皇后柔柔继续。“这类事务还是交由庄妃、蓉妃两位娘娘便是妥帖。嫔妾如何也沒那个资格接下此事的。”
倾烟这话儿字里行间倒是在理。我心略安。见皇后也是温良含笑点了点头。
“本宫怎么觉的湘嫔委实自谦了呢。”正这时。忽听蓉妃一道含笑声色徐徐漫溯。
我微失惊。
恍神间皇后、庄妃、并着湘嫔的目光已然“唰”地一下对着蓉妃急急便落过去。我也赶紧下意识急急然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