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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话 湘嫔兀滑胎、贤妃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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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湘嫔滑胎一事猝然传來的时候。又于不大平静的后宫里狠刮了一阵邪雨腥风……

邪乎的雨。腥气的风。

不同的人都对其报之以了不同的态度。有说湘嫔委实可怜、苍天不佑的。有说湘嫔福薄命薄、此生也就只能如此了的。有说湘嫔当日有孕本就是假、此刻不过顺水推舟的。也有说湘嫔到底沒能逃过皇后与庄妃的算计、失了孩子怕是要疯的……但无论如何。终归这局面已然定格。只有一点。那就是湘嫔她的孩子沒了。掉了。

据湘嫔身边的执事女官簇锦讲。那日娘娘半夜就忽觉腹中疼痛。但饮了半碗温汤配着药草安胎之后也就沒了事情。

直到次日。娘娘心觉会不会是经久窝着不动。故而才会有那夜半之时的腹痛。于是便要往院子里去走走散散。但谁知就这一个不小心。就在迈出小室门槛的这么一时。她足颏一软。整个人栽倒在那冰凉的进深过道口。跟着就觉一阵锥心阵痛。再去看时。身下已然一片血红……

御医匆促的赶去问诊。只道是湘嫔娘娘的身子骨委实薄弱。且头胎又最是折磨人。故而胎儿不稳。掉了这个孩子沒能守住。

我不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这件事的。或者说皇上他兴许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倾烟有孕一事到底是靠谱还是不靠谱的。但这一次他的反应很是沉稳;不是淡泊、不是寡味。是沉稳。

他默默然静静的听着刘福海在下边儿一通叙述。末了便叫他去取了周边小国进贡的补品、药膳给湘嫔送过去。复转面对正在一旁为他打扇的我温温一笑:“引娣。走。我们去瞧瞧湘嫔。”温声如故。波澜不惊也无法辩驳个中情态。

我随他话音起落。心里头不觉荡漾起了一个小小的兜转。但不敢有怠慢。狐疑中颔首对他唱诺。

一路乘着御辇这么从乾元殿过去。许是皇上先让刘福海去向慕虞苑做了支会。远远便瞧见簇锦在苑门口候着圣驾。

待皇上牵着我下了御辇之后。她方忙不迭迎上來落身一拜:“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元昭仪请安。”待一告免。起身之时又补一言。“湘嫔娘娘眼下身子骨正虚弱着。委实不便出苑前來。此刻正在正屋小室内候着。”

皇上心中有所了然。点点头后就由簇锦引着一路进去。

慕虞苑依旧还是熟悉的格局与景深。但这些日子明显又比先前添了许多贵气。想來是自倾烟“有孕”之后。陛下的赏赐、各宫各苑愿意或者不愿意的做样子。都时有物件送入其中來。便多多少少比往昔要充盈了许多。

顺着熏了楠木香球的进深一路步入。小宫娥掀起鹅黄坠珍珠碎玉的帘子。步入便见倾烟正松垮垮的歪在榻上。眉目间噙着那么几许慵懒。

我凝眸且瞧。见她这模样虚弱是虚弱。但委实不像是小产之后那种憔悴萎顿、支撑不起身子骨的模样。不由起了些担忧。生怕皇上瞧出什么來。

但陛下的态度温存和煦显然超出我与倾烟的意料。他抬手退了伺候的宫人。只留我在他身边。与他一并搬了绣墩至湘嫔榻前落座。

倾烟瞧着我们进來。忙要把身子撑着起來。皇上也沒拦着。只抬臂将她软软的身子往怀心里圈揽了一下。帮着她把身子靠好。

这么一个细微的举动却有如一团火。铮然一下撩拨着我心坎儿过去。我隐隐然有所觉……

“陛下。”倾烟当也有所察觉。在这当口唤了皇上一句。却被皇上以目色打断。

皇上。当是明白倾烟沒有真正怀孕的。不然方才她要起身时就会阻止住她。

念头陡至。我起了一阵泫然。只觉呼吸都一浪浪发紧发闷就欲窒息。

“辛苦你了。”这时皇上已启口一言。口吻虽沉、但全无怨怪。且他在这时握住了倾烟明显起了颤抖的纤细柔荑。似乎在以这样一个微小的举动來向她示意什么、安抚什么。

我虽一时不能解过其间意味。但我对皇上有些了解。瞧出了皇上是想让我们且安安心。他这次过來全无兴师问罪之意。

“陛下……”倾烟又唤一句。这一句唤的声息颤颤。眼角眉梢有一层动容辗转浮噙。她应当也会意了皇上的心思。

“什么都不用说了。”皇上目色含温。“是朕不好。才能让你们如此镇日镇日的担惊受怕。”他又一句。

我心再颤。

倾烟有一瞬的失神。旋即那潋滟的眸光瞥瞥我、复而转向皇上。唇兮含笑。

陛下自知她会了心。亦回之一笑。边瞧我一眼。

我只觉嘴角僵硬的厉害。心若擂鼓、头皮发麻间也跟着扯了温弧一笑尔尔。

这时倾烟敛眸徐徐:“看來陛下。已经学会了要向前看。”

眸光虽然是错落的。但这话很有深意。特别是在此时由我伴着皇上一起过來。就更显得有了深意……

什么意思。皇上自然明白。他沒想到倾烟会道出这样一句。面色微僵。旋即重又变得缓和。

而倾烟在这时又把身子坐了一坐。面目比之方才愈发的平和了些。但吐口言词多多少少有些怅然的味道氤氲连绵:“先帝宸贵妃在时。有一遭她进冷宫。我们一苑的人为她祈祷。等着她回來。”她向我看过來。

我的思潮亦陷入了回忆的囹圄。即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在这已然物是人非、星移斗转的当下。听倾烟徐徐道起前朝的事情。才恍然发觉原來我们活在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然历经了太多的路程、也改变了太多的旧时面貌。

倾烟又道:“后來她殉葬而去。我们一苑的人即便再祈祷。又怎么能够。再将她等回來……她是再也回不來了。”于此忽地濡染起了些想哭的味道。

我的眼眶亦在这不经意间泛起了微红。

瞧见皇上面色一动。他将倾烟的手在掌心里握的又紧了紧:“朕明白了。”转目又抬手将我也拉至身边來。再重对着倾烟缓语。“不止是朕。你也要向前看。我们都要向前看。”他忽地胸腔起伏。落在倾烟面上的目光隐现灼热。他道。“朕登基这几年來对你太不好。朕以后会好好对你。你既然把这一生都交给朕。那朕便会对你的幸福负责任……”这一席话诚然是皇上的真心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含着血也带着泪。他言的很快。最后的最后。他颔首沉淀。“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温软的风儿撩起纱帘剪影。一室细碎的金波辗转铺陈、又缓缓的氤氲开去。这感觉极是美妙绰约。

倾烟面上有晶耀闪烁。即而缓缓颔首。含笑流泪。

我亦在这一刻顿生一脉心潮起伏、胸腔豁然之感。湿润的眸子被很快的蒙上一层绰约的金耀。一时只剩下心思澄明。蒙尘前路被流转的天风有条不紊款款拂去。但再看皇上与倾烟。眼帘却已经被模糊。再也看得不真切了……

次日皇上下旨连晋湘嫔两级。先晋为正三品双字嫔。赐字贤。为湘贤嫔。后又晋为从二品湘妃。接连又更迭封号为“贤”。是为贤妃。为锦銮宫主位。执掌锦銮宫一宫事务。

这样的晋升并不是莫须有的缘由。但也一改往昔冰冷而无实质的官话过场。皇上他在圣旨里把倾烟每一次的晋升理由、与更迭封号之缘故都说了全。其实就是倾烟这些年來每一次的好……譬如恪守本质良善如故。譬如在皇上卧病之时不怕被过病气而悉心照顾。譬如被陛下一次次年少孟浪、言语中伤时选择原谅与包容。“贤”之一字委实稳妥。非霍氏倾烟而无人可以匹配。

原來皇上记得。记得全部。他全部都记得。

在接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倾烟流泪了。只这样旁观一侧便委实令我心觉动容。我若是她这个当事人。亦也会流泪于颊、感动难持。

皇上并着我一起自纱帘之后走出來。在倾烟一愣怔的当口。他亲自扶起了这含笑流泪的贤妃:“这都是你该得的。”颔首缓声。面色亦染就了动容神色。“这么多年你一直处在嫔位上。且朕吝啬的不曾给你一宫主位、甚至连侧主位都沒有给你。这委实不该。更不合礼制。”

“不。”倾烟打断他。扬起一张泪波晶耀却不减美丽风韵的颜。“奴婢是由宫女承宠。按理儿该从答应做起。但皇上直接就封了奴婢嫔位。算來奴婢哪里又有半点儿委屈。”

且听她这样言语。皇上边不住摇头:“是朕葬送了你的一生。”于此缓顿。一口徐气氤氲而叹。“朕拂逆了母后让你们出宫许配好人家的意思。将你的一生都葬在了这片红墙金瓦的帝宫深处……朕就是再怎么补偿你。都心觉有愧。都是不够的。”

我在一旁默然而立。且瞧且叹。不觉思潮狂涌。

皇上说的沒有错。无论怎样的补偿都是不够的。决计不够的。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那是一个女人的一生。由绽放至凋零、含苞至成尘。无限唯美、又无限凄凉的一生。而这一生却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而就此葬送。无处回头。也再也回不得头。

倾烟已经不再年轻。她已是二十添七的年岁。可她这一生也只能这样了。她。或许还从沒有真正的去爱过。

但却偏偏不应有恨。无处有恨。大抵的。我们都是心甘情愿、如斯如是……有沒有那么一瞬间。那惊鸿照水坦缓贪欢的彼时交错。你心疼过我们的执着。

风过无踪、雪落无痕。一切本就是空。又何处寻愁觅恨、只影成孤。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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