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话 从此君王不临朝
着艳丽赵粉飞牡丹坠蕾边宽褶的百叶鸾裙。披盈薄振袖宽纹玉色短衫。水芙收束垂碎晶丝绦曼佻腰际。足登挂珍珠链串银丝小尖翘头金缕鞋。
面覆薄粉、眼线扑红、一点朱砂掺了碎金于光洁额头缓缓氲开三瓣梅花。发挽繁复而撩拨的朝云近香。髻间以翠玉点珊瑚珠串的雀鸟噙珠步摇固定。边沿斜斜且精心的簪了一道短钗并璎珞。
如玉耳垂挂元宝淡蓝小碎铛。雪白脖颈一条龙纹珠串一路连绵至圆润酥胸。
化精致的眉目。着玲珑的衣裙。是夜时分。天光氤波、烛影攒动。我足颏轻点、腰肢款盈。就这般招摇如斯的一路径直去了乾元殿面圣。
刘福海不曾将我拦住。但他面上还是有了那么几分迟疑。
我心知是因清欢在殿内的缘故。还未启口开言。身旁伴着我过來的小桂子先一步笑吟吟上前去。将几片金叶子塞进刘福海手里。且听他侧首一笑:“好公公。咱家昭仪可是皇上的心头一宝。这会子进去了皇上可是会欢喜呢。您若是拦着。那……是不是就有那么些个不近人情。”
这位刘福海素來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且论道起來他跟我走的自然比跟清欢走的近了很多。加之小桂子递了这个台阶。他也就顺着下來:“啧。哪里话哪里话。皇上又沒下旨不叫昭仪进去。”蹙眉瞧瞧小桂子。旋即对我一展颜施礼。“昭仪娘娘。请。”颔首把身子微曲。
我抿唇一笑。由小桂子搭着手一步步进去。在路至刘福海身边时又侧首瞧一瞧他:“刘公公。您对本昭仪的好。本昭仪可是会记在心里面儿呢。”面靥徐徐舒展。
那刘福海自是做了副感恩戴德、受宠若惊的模样出來。这后宫里的脉络说复杂委实复杂。但说简单倒也简单。横竖就是一条。拿捏好了则万事皆顺。。相互扶持、相依相靠。就譬如眼下这刘福海公公。他亦是想有个在皇上之外的靠的。而当下局势能做他这个靠的。我必然是最佳人选。
这些个道理谁也明白。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我把小桂子留在了偏处厢房里歇脚候着。而自个则一步三聘的进了御书房。在门边儿又听宫人说皇上和乐师在暖阁里研习古曲。便顺手接过这宫人手中捧着的茶点盘子。退了她去。自个自顾自一路又转至暖阁。且并不曾通报。就这样单手挑帘堪堪的行步进去。
鸾裙纱摆随着步韵的摇曳晃动。而在空中掀起了一个涟漪碎波。冷不丁这一声足音泠淙。惹得皇上与正在单手负后、踱步讲解那古籍乐谱的清欢起了个愣怔。
当隔着水汽烛光。皇上向我瞧过來的那一刻。顿见他一张俊颜之上起了简约却真挚的笑意:“引娣。”几步过來。执起我纤瘦且染了夜露冰凉的柔荑放于唇间一吻点水。“你这身打扮、这明丽的妆容。真是比往昔任何一次都还要美丽呢。”温存爱怜不减。
我就势将身子往他怀心里一靠。颔首侧颊在他臂弯深处蹭了一蹭:“那妾身这个样子。可入得了皇上的心。”敛眸勾笑、温声回复。
他亦引唇一笑。颔首将下颚抵在我的发丝间。徐徐然深嗅一口:“无论你什么样子。朕都喜欢。因为你早已经深深的入了朕的心、还有朕的魂儿。”这话落的虽轻。但字里行间沉淀着的挚意却是浓烈。
心房起伏间。他又侧目道:“夜色眼见便深下來。这么一路走过來。天光俱敛、举目昏暗。你不害怕。”
我将手中托着的茶点小盘顺势往侧旁几上放好。旋即出了皇上的怀抱。潋滟眸波徐徐顾他:“怕。”檀唇开合。一字落定。后侧目接口。“但有时候。就不怕了。”杏眸深处沉了深意。
就着琉璃夜色。微微暖溶间瞧见皇上眉目间的颜色变得逐渐深浓起來:“有时候。那是什么时候。”蹙眉依稀不解。
我淘巧一笑。吐口轻徐:“有陛下在的时候。”
我平素大抵是不太擅长说些柔情蜜意的话。所以此时此刻这一句平淡中见真挚的流露让皇上生了惊喜。他张张口。却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來接我这话。但这双潭星般的双目荡漾起分明的动容。这便足够了。
“唉。”我且含笑且蹙眉。颔首敛眸。微微的做了一叹出口。“可惜妾身这副容貌实在不是绝色。怕是难以匹配陛下这般举世难觅的俊秀之人。”
“啧。”
不待皇上启口。甚至不待我这后续的话语尽数言完。忽听一旁沉默已久、我刻意选择忽视的清欢起了一嗔。
我与皇上皆起了个后觉的回神去瞧他。见他颔首一笑。向皇上身边近了几步走过去:“昭仪不是绝色就已然这般占了后宫头筹。若是绝色岂不就该倾了一国城池去。”语尽哈哈笑开來。
这话分明是轻快的调子。幽默的语气。一语才出口。便惹得皇上也起了个好笑。他有些无奈的抬手指指清欢:“你呀。外表看起來永远那么温润无辜。可这心里头却揣了那样多的叫人忍俊不禁。”
这话听者有意。我心一恍。
皇上说的沒错。清欢内里之渊博深厚。岂是能叫人一眼过去便看穿的……
清欢闻言含笑摇首:“瞧皇上说的。臣下所言还不全都是实话。”言语闲然且随心。
虽只是一來二去几句简单的交集、几个简单的神色流露。但足以看出皇上与清欢之间的关系。已经俨然是友人而非君臣了。这个卓尔不凡的神秘乐师。委实有些手段。
但我不管他有什么手段。我也不管他接近皇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用心。横竖若他胆敢将皇上从我身边抢走。我便决计不会放过他。且。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烛影合着穿堂风攒动起來。乌沉的影子碎碎洒落一地。有淡然的桃花熏香顺着香龛浅浅漫溯。我转眸顾向清欢。在入目了他这满面含春的神色之时。亦勾动唇角盈盈浅笑。这笑靥客气而疏离。其中又沉淀了许多欲言又止、更兼些微不屑。
你既想大智若愚。那我又何妨跟着你难得糊涂。
皇上不是沉湎于古曲乐谱、醉心于笛音焦尾么。那很好。他离不开你这要人命的清欢乐师。而我决计离不开他。所以我决定了。自此后皇上在哪里。我妙姝便在哪里。我要跟着皇上一起同清欢学习曲乐。与他有相同的爱好、相同的喜悦。在这同时也把他看得死死、抓得紧紧的。再也不会让自己这样患得患失心惶心忧。也不会让清欢他能够在我与皇上之间钻进來半点的空子。
我只是一个见识浅薄的女人。我的眼睛里沒有那么多的朝纲大计。我只知道我得守好我的丈夫。守好这份太过來之不易、又太美好太惝恍的爱情。
再者。有道是宁赠友邦。不予家仇。你清欢如此不管顾我的感受。我也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心。更管不着你这一颗心是出自哪里。我只跟你比试比试我们两个人到底谁的手段更狠更凛冽。
天风过树而无痕迹。这一时。这分明表里不如一的一切一切。在我原本明朗的水眸里晕染成了混沌的画卷。那条曲曲折折的前路再也看不通透了。只能全凭执念、全凭心思。摸着石头一步步猫腰淌水过河。渴望孤星点点的河面之上会有渡船破水月云端缓缓而來。将这悲苦又无奈的人儿尽快引渡到河的另一边去。尽快的。将彼此都得大救赎……
。
自从我打定主意跟在皇上与清欢身边之后。陛下自我这里得到了类似支持的感觉。即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的对音律深深沉迷。
我不知道清欢为什么有这样的好手段。即便我也认同他无论是琴技还是横笛都吹演的十分动人。每每一曲终了、皆有徐徐余韵绕梁不绝。甚至可以很快便堆叠至一种让人为之感动、为之沉沦的地步中去。
但或许是我在这方面的反应太过于迟钝。亦或者我与皇上的侧重面其实委实不相同。他在乎的是对曲乐琴谱本身的研习与精准的剖析。他对清欢这一身技韵的欣赏是真正行家对于行家的高水准。
而我。只为了能够把皇上看死、看牢。要他再也不会将我弃之一隅、甚至会慢慢遗忘……
自这之后又过了沒多少时日。大抵是至了五月将暮的这前前后后。一向勤勉政务的皇上彻底转性。
他浮生里最大的一桩乐事。成了在御龙苑里假山堆叠而起的高台之上、亦或是御花园里成簇牡丹与莲瓣兰围绕簇拥着的小亭之里、再亦或随便某个临着水榭沐着清风的明灿景致间。一架古琴。清欢奏乐、他以雄浑不失温润之处的歌喉相合、我顺着音律曲乐而起舞翩翩。
在这样幻似梦魇又其实荒唐的氛围浸泡之下。皇上变得一日胜一日的沉沦。他整日整日沉湎声色。在这一份暧昧香软的缱绻境界里怡然忘忧、抛却尘俗、顺势也忘记了他西辽一国皇者的身份。彻底推开朝中政务不管不顾。把那一切都交给了国舅爷打理。
他开始深深的发觉、并且体味并且尽情的享受着、陶醉着滚滚红尘之中那些俗世之美、浮生之欢。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纵观人生暑往寒來、昏沉交错。短短不过几个春秋。该行乐时需行乐。得意春风尽欢愉。莫要直等失去之时才徒使金樽空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