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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话 忘却前尘渐次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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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鳞光波陡然一下刺的眸子涩涩发疼,但不强烈,因为这目之所及处的周围被悉心挂上了暗色的帏幕,想來就是怕我这样突然醒來时,因经久昏迷而眼帘不适应强光会刺痛眼睛,所以如此防范,

我略略将神绪整顿了一下,转眸徐徐,顺着一脉温和光影便甫地瞧见塌沿一个人……

这张面孔如是儒雅、但这之余又带着英毅与果敢的韵致,此时此刻那刀裁飞扬的两道眉弯正浮噙着许多焦急,见我醒來,一双沉淀许多情态的明眸忽有须臾的愣怔,旋即抬手急急的握住了我生凉的素指:“妙姝,你感觉怎么样,”吐口时嗓音沙哑,

我的手指在清欢掌心中起了涟漪,这心略略疼了一下,但面色经了一须臾的镇定之后便染就了一层惶然,我沒有启口接话,眉梢眼角只是很焦灼、也很怯怕,且似这般的情态尚在不断氤氲扩大,

这般模样让清欢当地一僵,旋即后知后觉般放开了我的手:“妙姝,你不要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蹙眉敛目急急然,却在这时重又抿了唇角,似乎意识到这话无论怎么说、横竖都是不合时宜的,

清光惝恍中,他似有辗转、似有酝酿,一双眼睛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一时颔首幽幽、一时又豁然一下把头全然抬了起來,但一直无言,经久经久一段时间默默然流逝,他终于抿唇横心,像是下定了一个巨大的决心般的,深深顾我一眼,旋即倏然转身唤了早便候在一旁的御医前來为我号脉,

我并不言话,面上染就、铺陈出的那丝惶恐渐渐转换成了茫然无措,便一任着这太医为我号脉诊治,这太医是宫里的老人了,在永庆一朝时便凭借着一手独到的医术而被永庆帝所赏识、后负责为宸贵妃调制药膳补汤一干;在弘德一朝之时,这位太医署里最好的御医便被弘德帝钦点,专负责为帝后调制滋补药膳,

诊脉的这当口里,清欢凑近我的耳边,与我保持一段极微小的距离,他启口徐徐然告诉我:“你昏迷了四天四夜,这已经是第五天的白昼了,还好你醒了过來……幸亏你醒了过來,”

他的语息很是急凑,也应当是真的着急了,不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不顾及场合时宜,当着这如许人的面儿來同我过分亲密,

我转面毫无忌惮、也毫无介怀的向他看过去,面目神色极是平静无波,这委实需要极高的演戏技巧,因那心底下分明铸就着的一团滚烫火焰分明烈烈滔天、分明不好压制:“你……”蹙眉敛眸,我持着颤颤轻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又无比单纯的问他,“你是谁,”一双杏眸盈盈的汇集了一抹华彩,顾盼之余俨如一只无辜的小鹿一般单纯而不染杂质,

清欢那双灼灼的眼睛前一刻还含及着炽热而迫切的火焰,却在这一瞬间倏然一下起了愣怔,

我眨眨眼睛越发不解,抬手抚上他软底疏袍上以彩色灿然流光线绣上去的海龙缘图腾:“这花纹真漂亮,”引唇一笑,凝眸时对上他愈发错愕的眸子,倏然便又下意识蹙了秀眉款款,“对了,我这是在哪里,不对……我,我是谁,头好疼,头疼……”双眸此刻是放空无物、亦不曾有所聚焦的,恍惚一下,我抬手死死的扣住了太阳穴,管顾不得去看清欢面上挂着怎样的神情,只自顾自抱着头一个劲儿直喊头疼,

“妙姝……妙姝,”耳畔是他焦灼不迭的一声声唤,他在这时把身子又向我凑过來,

我下意识把身子又往床榻深处躲躲,却沒有放开抱着头的双手:“头疼,为什么……为什么我一想以前的事就会头疼,”声息软糯的细碎,启口吐言时濡染起细碎的哽咽,“疼,好疼……”泪水盈颊,一倏然哭了起來,

这般情态的自己,这般软弱这般将疼痛挂在面上喊出口唇的自己,从來都是不多见、甚至是从不曾有过的,

“妙姝,你怎么了,怎么了,”须臾恍惚,清欢终于明白了我的不大对劲儿,

侧眸悄然瞧他一眼,见他面色焦灼而惶然,抬手想近前扶我,却只在半道便僵僵的停住,生怕再一个不合时宜的触犯到我,

我面色虚白,只觉有涔涔冷汗顺着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一下下滴滴答答流淌下來,新换上的这一身舒适的轻软绮罗裙也在顷刻便被浸湿,

“你别多想,头疼就先不要想,”清欢还不曾见过我这阵势,登地便有些恍神,他开始匆匆忙忙的安慰起我來,

“别过來,谁都不要过來,不要……不要过來,”我一下子扯下肩头罩着的锦被,一副惶惶然惊弓之鸟的模样,对着清欢骤然吼出这么一句,

他微顿:“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复试探着侧首小心着问,“那,让太医为你瞧瞧可好,”

紧密的空气被一缕灌溉入室的穿堂风撩拨涣散的渐渐有了疏离的迹象,我缓缓将死扣太阳穴的手指放了下去,面目略略陷入僵滞,旋即颔首慢慢的点点头,

看得出來清欢他松了一口气,旋即回身对那御医使了眼色,

御医会心,对他并着我逐一行了个礼,旋即近前小心的为我诊断:“陈娘娘,忘记了自己是谁,”抬首声息苍缓道,

他只唤我“陈娘娘”,这是有心在对弘德一朝做避讳,我心里知道,便顺势仍做出怯怯之态向他点点头,

“那娘娘可还记得,在晕厥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情,”御医略有思量,复启口如是问道,

我把双眸往一旁偏偏,眨眨眼睛:“全都不记得了,”复颔首抬眸,“我该记得么,我是谁,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情,”旋即有些后知后觉的一指其旁若有所思的清欢,声息清朗而明快,全然一副沒有心机的单纯面貌,“这位穿着好看衣服的公子又是谁,”

这话落在耳里委实违和,清欢眉心跳动了一下:“太医,这……”旋即看向正为我问诊的太医,

那太医闻声侧目回复:“娘娘沒事,腹中胎儿也是安好的,”

“胎儿,”甫然一下,我整个人做了错愕状,

“嗯,”那御医点点头,却不再顾我,只起身对着清欢又行一礼,“幸哉,娘娘当日跃下去的地方,正好是一片厚厚的草圃,所以适得以保全了性命,只是摔断了一条腿,且摔伤了脑部、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于此做了一个停顿,“哦,不会有攸关性命的大碍,但是得暂时慢慢修养、逐步恢复,”

御医逐字逐句如许言着,清欢那染就着一层焦灼的面目随着字句轻吐,而有微微的涟漪顺着眼角眉梢生就而出:“你是说陈……她失忆了,”良久良久,适才不敢置信的嗫嚅着吐出一句,

天光恍惚、穿堂的艳阳为这目之所及带出些许斑驳的扶疏影像,乌沉的颜色映的清欢面覆一层焦灼、也隐隐含及着些微想压抑却压抑不得、克制不住的企盼,

御医缓缓点头:“老臣行医多年,所下诊断结果从不会出差池,请王爷安心,”声息稳稳,笃定而从容,

清欢似乎有好半天都沒有回过神儿來,又须臾,好似是被扑面而來的阳光给撞了一下面门,他方倏然一个回神,忙抬手唤了侍从将这御医带下去打赏、顺便为我开好安神养身的方子,顺便将这殿内众人如数的退了下去,

门轴坦缓转动,当室外的阳光被阻隔在厚重的雕花门扇之外,清欢面上生了欢喜的笑意,他像个孩子般的欢愉着重行至塌沿坐定:“红妆姑娘,”急急徐徐唤我一句,

我蹙眉敛眸不明所以,

他却一下子大着胆子不管不顾的将我搂抱进了怀心深处,

这个健硕的男子怀抱是何其的熟悉,其间充斥着的气息如是的使我安然,但潜意识告诉我,这个怀抱,并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惹我生爱生忧怖、使我贪恋、使我着迷、使我欲罢不能的那个人的怀抱……那个人,此生此世注定这一诀别后便已然成了永别,是再也,再也不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來了,

我下意识猛地起了一个挣扎,却被清欢匡扶搂抱的更紧:“红妆……”他如是的唤我,

他告诉我,他是这西辽一国的当今圣上,而我是她的宣嫔,我名唤“陈红妆”,在一场争战中不幸被伤,故而昏迷至今,

他说,这期间朕一直守护着你,从未离开,也尚來不及去登临那失而复得的大位,

他说,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只会让你累,沒关系,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时间……

温软的空气带起一阵牡丹幽香,即便我不曾亲临其境,但也可以明确的感知到这一宫的牡丹花在一夜之间不合时宜的全部开放、饱蘸笑颜于花枝之后,也在这一瞬间以同样不可遏制的势头迅速的一下子便枯萎了全部,它们就是这样决绝,來去皆匆促,沒有人能够使得她为其绽放、也沒有人能够阻住她一心想要的最后一次以最艳最美的姿态做这一遭绝美的绽放,

只不过往后这何其漫漫的一条人生长路,她都注定再也不会绽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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