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庭院深深
韩暮雨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时,帐帘一动,一名姑娘满头大汗探出头来。边拍着胸口边惊呼道:“吓死了我了,这二公主太精明了,竟被她识破。”
“纸终究包不住火的,这种结果,迟早会出现。”姬明月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水轻啜一口,轻声道:“我看这二公主并无恶意,或者,有她掩护,韩废王那边倒省了不少麻烦。”
“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迟早,会引起他们的怀疑。”那姑娘说。
“不会太久。”姬明月望向窗外,点漆般的双目愈发迷茫。
阳翟城,城南有一个废弃的院落,本是一大户人家的豪宅。一年前,因此宅的主人不满秦军的入侵,率家丁反抗,惨遭杀害。一家二百余口,被内史腾斩首于闹市,故院落被阳翟地方官封存。
周边邻居因为目睹了死者的惨状,其间又传出许多闹鬼的奇闻,故而想尽办法,纷纷搬走。一年的时间不到,当初繁华若市的巨大庭院,此刻只剩下满地荒草,断壁残垣。
因此,半年前,这里便沦为了一群乞丐的栖身圣地。
乞丐约有百十多人,天不亮便搂着一棵高大的柳树翻过高墙,乞讨一天后,再精疲力尽的从高墙上翻进来,汇聚在一起。周围的居民已见惯不怪,官兵们也无可奈何,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花园的角落处,乞丐头子王星,此刻正叉开双腿,披散着头发,手捧一枚干硬的馒头在狼吞虎咽。
半年了,阳翟城的生意并不好做。
尤其是另一股恶势力,来自于楚国的乞丐头子大齐的入侵,使得他们这帮地头蛇倍感压力。
阳翟城就那么大,随着秦军赋税的加重,和战争的延绵,当地居民的日子也不好过。每日里辛辛苦苦溜达一天,就讨这么几个干瘪的馒头,这让王星的心里很不舒服。
“我毕竟是个头目,怎忍心看着弟兄们饿肚子?可恶的大齐,怎想个法子把他赶跑才行。”
想是这么想,但大齐的势力也不弱,手下有足足百十名弟兄,一旦发生冲突,这强龙势必把地头蛇压的死死的。换句话说,这大齐不把他干掉,已经算是给了他这个地头蛇天大的面子。
王星满腹郁闷,一边望着漫天星光,一边啃着石头一般的馒头,一边搜肠刮肚的思量对策。
对面的枯井里传来轻微的喘息声,片刻,一道清越的口哨在井底响起。
“来了?我的救星,你可来了。”
王星大喜过望,一骨碌跳将起来,手持馒头就那么拍了拍屁股,压低声了声音叫道:“天王盖地虎?”
半晌,井里传出一道闷哼,一人气喘吁吁道:“宝塔镇河妖,该死的王星,还不快点把绳子丢下来?想让我二人掉下去喂蛤蟆么?”
暗号一丝不误,王星急忙召唤手下弟兄,将预备好的绳子丢了下去,片刻,将灰头灰脸的钟离逊和精疲力尽的陈亦飞,先后拉了上来。
“穿了整整十里地道,我的娘,老子的骨头都要散架了。”钟离逊一屁股坐在草丛里,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陈亦飞却毫无倦意,目光炯炯的扫过四周角落,向众人点了点头。
王星讶然望向钟离逊,道:“逊老大,这就是你说的飞哥?”
“不错,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们的新任老大。你们可以叫他飞老大。有他主持大局,大齐那帮子乞丐成不了气候。”
“是是…”王星陪着笑,谄媚道:“飞哥是个学问人,他送来的那句暗号,天王盖地虎,就比大齐那边的响亮。”
陈亦飞顿感老脸发烫。
二十根金条,换来一个乞丐头目的身份,钟离逊内心颇有些过意不去。看到王星欢天喜地的打扫房间去了,当下向陈亦飞摊了摊手,无奈道:“偷天门只跟最下层的人打交道,亦飞你将就一下吧。噢,实在不满意,我退你三根金条好了。”
陈亦飞胸脯起伏不定,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对方。如果眼神能杀人,钟离逊必定血溅当场。
“小飞,你别用这种眼神看人行不行…好,这次怪我,下次我必定考虑周详,给你办的妥妥的。”钟离逊投降告饶。
“算了吧。”陈亦飞收回目光,突然笑起来,说道:“乞丐们人数众多,用来掩饰身份倒也不错。至少,王翦和内史腾,就想不到我躲在这里。”
“王翦在这里待不了太久,听说,秦国攻韩失败后,已改变了策略。秦王命他返回函谷关,准备着向赵国下手。”
“王翦。”陈亦飞双目望向夜空,脸上浮出莫测高深的神色。
就在陈亦飞念出“王翦”两个字的时候,在距离这座庭院二十里左右的秦军官署,王翦也背着双手,忽然想起了陈亦飞。
身边站着十多名军官,和大大小小的阳翟城头目,都目不转睛的望着王翦,等待他的指示。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王翦突然想到了陈亦飞,想到了五天前的大战。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王翦突然忍俊不住,失声笑了起来,连连摇头。
“大人,为何发笑?”手下人不明就里,皆面面相觑,问道。
王翦好半天才止住笑,深吸了一口气,道:“从头至尾想上一遍,我才知道,当初我是被人骗了。可是,哈哈,我却一点儿也恨不起来…这小子,真他娘的挺有意思的…”
众官再次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韩人口中的南阳,和楚国的南阳不是一个地方。事实上,包括阳翟城在内的,大大小小十多个小城,都属于南阳郡的范围。由于要打仗,所以周边的军队都被调到阳翟,其他小城只有地方官镇守。
阳翟城便成了最繁华的重镇。
城东的乞丐头子,年轻力壮的楚人大齐,在另一座官兵封存的院落内,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一名豁牙手下叫醒。
从蓬头垢面的乞丐婆身上滚下来,慢条斯理的套上裤子,又拍了拍身上健硕的肌肉。大齐不耐烦道:“你他奶奶的,什么事?大惊小怪。”
“头儿,大事不好了。”豁牙乞丐气急败坏的说。
“快说。”大齐在乞丐婆白花花的屁股上拍了一掌,那女人立刻抱着衣服跑走了。
“王星的那群手下,都装扮成了残疾人,相比之下,我们的人都不那么可怜了…整整一上午,都看着他们发财。”
“有这事?”大齐怔了片刻,立刻套上破烂的外袍,道:“带我去看看。”
大齐在阳翟城大街上穿行,身后跟着年轻的豁牙乞丐,他是越看越生气。
东大街,王星的手下占据了几条喧嚣的街道。出乎意料的,乞丐们有的架起了双拐,有的盘踞在地上,用双手爬行。更甚者,有一人面前摆了牌子,写明是乞讨葬父。而王星手下那名山羊胡子老乞丐,正悠闲的仰面朝天装死。丫的四脚朝天,躺的很舒服,只差没架起二郎腿。只趁无人经过的时候,那山羊胡子突然睁开双眼,得意的吹几声口哨。
相比之下,大齐的一帮手下就相形见绌了。他们还是死板陈旧的乞讨模式,一边在周围游荡,一边端着碗到处咧咧:大娘大婶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阳翟城就那么多人,就那么多乞丐。人们施舍都有个惯例,每天施舍一次之后,心理已经得到了自我慰藉,就不会再对其他乞丐施舍了。
身为乞丐头子的大齐,自然懂得这种很“专业”的心理知识。这样下去,王星的手下都成了阳翟城最悲惨的人,会圈走所有的客户。自己的这群弟兄难道去喝西北风了?
“这群该死的乞丐。”大齐狠狠啐了一口,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乞丐。他细小的眼睛里,射出团团凶光,冷声道:“看来,王星那边来了高人。告诉弟兄们,有模学样。连夜打造双拐,也找人扮尸体。”
话音未落,他立即看到一名年老的乞丐从人群中钻出,身体一晃,向马路中间一辆牛车扑去。
“噗。”牛车的车棚震荡一下,即刻将那老乞丐弹出。老乞丐抱起右腿,躺在地上嚎叫的死去活来。
而且,最可气的,在翻身倒地的瞬间,老乞丐竟然不忘瞟了他一眼。且神秘兮兮的向他扮了个鬼脸。
大齐顿时看的目瞪口呆。
牛车缓缓停下,一名体态雍容的老妇人掀开帐幔,望了老乞丐一眼,怜悯的摇了摇头。她向驾车的汉子说了句什么,那汉子立刻跳下车辕,取出一把刀币塞进老乞丐怀里。
“竟然可以这么弄?”大齐只觉得头皮发麻,舌头探出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