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龙心
玲珑山顶，一袭梨花白的裙衫在秋风中轻柔地旋起，裙摆绣着青瓷复纹，银丝滚边，而这袭裙衫的主人仿佛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她是多么的似仙似幻，不甚盈盈一握的腰间束着一条冷黄色腰带，泛着莹润光泽的羊脂白玉扣着银丝流苏乖巧垂在腰间，随着晃动若有若无地映衬着它主人的惊世绝艳。
倏然，梨花白的身影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优雅自如地旋转在地，看着位处她下方的身影，目光清澈平静，端庄脱俗的脸庞静静打下一片剪影，手中握着一柄清剑，身影傲然，生生为这凄清的秋天平添了一份灵骨。
此时已经身受重伤的吟双愣了一下动作，收起还未来得及发出的招式，捂着伤迅速地走到了冷凝嫣的身边，“少主……”
冷凝嫣淡淡地递给吟双一颗药丸，轻轻摆手示意吟双退下，梅红色的衣袂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冷姑娘，突然造访，多有打扰，还请见谅啊。”龙心轻蹙烟眉，声音淡雅，微风浮动，白纱轻摆。
“呵呵，好一个多有打扰！”冷凝嫣轻笑，迎上前来，这个女人，已经这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曾经以为，随着楚亦殇的纵身一跃，这个女人也会永远消失，远离红尘，可是，为什么她又突然出现？
她看着龙心，神色清冷，道：“你不是曾经昭告天下，说龙心已死么？怎么，如今又开始舍不得这俗世纷扰了？”
冷凝嫣定定地注视着龙心的每一个表情，她知道，这个女人外表柔弱，却有着一颗比她还坚韧三分的心，对她，她早已习惯了针锋相对，与处处防备。
龙心神色依旧淡然，她收起剑锋，目光扫向远处，似在低吟，“原来，当初我给叶飞的信，是被你截走了。冷姑娘，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
她微微一笑，转过身，再次开口时，声音中已经多了一份冷意，她说：“没错，当年我的确说过，亦殇已死，就当龙心已死！可是冷凝嫣，亦殇真的死了吗？你还想骗我？”
冷凝嫣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愕之色，她早已猜到，龙心这一次出现在莫邪洞前，肯定是知道了楚亦殇还活着的消息，只是这个女人脸上的冷傲神情，倒真是和一年前有些不一样了呢！
她大笑，声音清越，仿若初春融化的雪水，干净、灵透，她说：“龙心，我从未骗你！是你自己误以为楚亦殇已死，是你先放弃了他！”
“我会放弃他吗？”龙心的声音，依旧无波，在冷凝嫣的记忆里，这个女人就像一杯温开水，永远不冷不热，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在痛苦地问自己：亦殇，你为何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女人？
只可惜，楚亦殇永远笑得疏离，他说：“嫣儿，你不懂……”
是她不懂么？还是他们根本不懂自己？
龙心用眼神扫了一眼老树旁边的吟双，淡笑道：“你不去救她么？她伤得可不轻啊……”
冷凝嫣皱眉，但是目光却没有离开龙心丝毫！她知道，只要自己稍稍不慎，这个女人便会冲进莫邪洞，去到楚亦殇的身边。
不远处，吟双喊道：“少主，别中她的计，吟双没事……”
冷凝嫣闻言，对龙心笑道：“怎么办呢？看来今日你是带不走楚亦殇了，不如，你先下山，如果楚亦殇愿意见你，他一定会去找你的……”
龙心冷哼一声，秀丽的眸子里竟然是少有的坚持与决绝，她说：“既然我来了，就非带走他不可！”
话音落下，她手中的利剑翻飞，那瘦削的身影，飞快向冷凝嫣袭来。
冷凝嫣秋眸猛地一沉，不知从哪抽出一条绣金的红绸，红绸似剑，在脱手的那一刻冷如狂蛇一般飞了出去，狠狠地甩向龙心。
龙心起身落剑，毫不留情地划断那夺命的红绸，剑首垂挂着的与腰间一般的羊脂白玉的银色流苏，在空气中狠狠划过一丝风声。
一时间，这莫邪洞前，气流波动，树林声瑟。
不出片刻，冷凝嫣与龙心已经过了不下数十招。半响，玲珑山顶渐渐笼聚起了一片朦胧的云雾，从四面八方涌聚而来。地面，萧瑟的秋风狂啸卷起，一时落叶四处纷飞，飘散在天地各处。远远看去，只见两抹同是仿若天人的身姿在半空中狠厉地纠缠，以岩石为地面，时起时落，红白衣衫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缠绕在一起，在烟雾缭绕中，席卷着残红的落叶，竟然显出一股亦仙亦幻的绝美。
吟双捂住伤口，担心地看着半空中纠缠的身影，清丽的眸子里满是焦急，每看到冷凝嫣受龙心一招，心就忍不住抽痛，恨不得受伤的是她，可是她知道她帮不上忙，也不能帮忙，这是少主与龙心姑娘之间的事，一场关于楚亦殇的争斗，一个从多年前就已经深深埋下的孽缘。
许久，冷凝嫣与龙心各受了对方一招，恍然已经融合成一抹颜色的两个身影骤然分开，缓缓从半空中飘落，悠然站定在地上。
落叶四处飘飞，云雾慢散，满目皆红。
“少主，你……”此时已经调理好六成功力的吟双，扶着树干站起身，身形一闪，利落地站在了冷凝烟的身边。
冷凝嫣摆摆手道：“没事，别担心！”
她稍稍推开吟双，继而微笑着看向对面的龙心，“龙心，想不到才一年时间不见，你的武功竟长进不少啊！”
龙心没有回应她，只是复杂地看向冷凝嫣，梅红色的衣衫衬着她莹润的粉色唇角留下的鲜红色血迹，忽然令她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与怜意，她浅笑，问：“冷凝嫣，这么久了，你值得吗？”
这一问，如此突如其来！
冷凝嫣像是被刺中了痛骨一般，清冷的眸子里竟然透露出了一股疯狂，“值得不值得，又与你何干？”
“他不爱你，根本不爱你。”龙心柔柔地开口，她知道对冷凝嫣一再强调这个事实，是有多么残忍。可是她也失去不起他了，今天她必须要带走他，那个深爱的他。
不爱你……不爱你……
轻悠悠的一句话仿若魔咒般地反复回响在冷凝嫣耳边，她眸色黯淡，心中一阵阵剧痛。
吟双担忧地看着冷凝嫣，唤道：“少主……”
冷凝嫣却在这时，冷然开口：“龙心，你说他不爱我？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你又了解多少？你可知，十年前便是他陪在我身边，他唤我嫣儿，他说他这一生的时间都可以给我！龙心，难道你忘了，就在一年前，就在你们相约离开的那一个午后，他最终选择的，是我！亦殇，他爱我！”
她的心，在泣血。
因为她比谁都要清楚，事实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楚亦殇的确是选择了她，那是因为他要履行他的诺言——忠于玲珑阁，忠于玲珑少主！
他欠她的，只是曾经的一个诺言，一个对她爹江南天的诺言，这个诺言，是对一种知遇之恩的回报，仅此而已！
他说：嫣儿，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可以做你的兄长，也可以仅仅做你忠心不二的属下，我唯独不能给的，是我的心，因为它，已经有了主人。
那时候，她便知道了，这个男人，已经离她越来越远，可是，她不许，不许！
她恨恨地看着龙心，脸上却带着伪装的笑意，她可以在天下人面前输，却独独不能在她龙心面前。
龙心亦是静静地看着冷凝嫣，秀美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抹绝美的笑容，“冷姑娘，我想你还不懂得什么是爱，也许你觉得把亦殇留在你的身边，便能换回他的心，但是对于不爱的人，他又怎么能开心？而你对亦殇，你对他的，又是真爱吗？或许，只是一种长时间的依赖，就好像当初的我对竺叶飞。”
沉默了几秒，龙心看着默无反应的冷凝嫣，又继续道，“真正的爱，就好像我和亦殇在一起的时候，他为我梳发，轻轻地为我描眉，就仅仅如此，我们就能从彼此的心底里感觉到爱意，并且发自内心的喜悦……”
冷凝嫣静静地听着，愈是听下去，心就愈是如刀割般疼痛，不重的内伤在此时迅速恶化，喉头忍不住涌上一股猩甜，冷凝嫣强忍着咽下，清眸闪过一丝猩红，亦殇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对她怎么可以比对她还好，“够了，不用拿你和竺叶飞来比喻我和亦殇，我自己的情感我还是明白的很，不需要你提醒！说吧，你需要什么条件才能放弃亦殇？”
“冷凝嫣，你怎么可以将亦殇比作物件，如果是你，你会带着条件来交换亦殇么？”龙心轻轻地质问，却是带着一丝怒意，忍着不轻的内伤，手上与冷凝嫣同时发出暗器。
“叮”一声，两枚暗器齐齐掉落在地，银光乍现，两人皆微微扬起笑容，迅速地向对方又发出了一连串攻击，一时四处叮咚作响，仿若仙乐。一番对阵下来，也仅过去半盏茶的时间，突然，冷凝烟双手翻转，两枚树叶形飞镖凌厉地射向了龙心。
龙心蓦地向后退去，然后身子一震，胸口生生中了一镖。她那金丝滚边的裙摆微漾，脚边成片的红叶轻旋，兀然有种凄美之味。
冷凝嫣轻轻拍拍手，款款踱步走向一边，冷冷笑道：“怎么样，肯离开了吗？再斗下去，恐怕给你一天时间，你也赢不了我！”
龙心捂住伤口，凄然一笑，“冷凝嫣，你还是一点没变，还是那样骄傲，那样轻视所有！可是我今天恐怕是不能从命了！亦殇，我一定要带走，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