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解结
午后的艳阳,炽热又刺眼。河风轻拂,柳条翩舞,这棵有一人合抱来粗的柳树下,却是一片清凉。
树荫下的草地上,正放着一个三尺来长、尺半宽的长条形暗红色木箱,漆亮莹润,光可鉴物,两侧均可见到一排透气小孔,却黑沉沉地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外面以一匹霞灿灿的黄绸包扎,然后于红色木箱的上面正中处打了一个极为牢固又古怪的结。
此木箱并不那么重,加上河水的浮力,又有了三个大人的帮助,终于被熟悉水性的三个孩童打捞上来,然后搬到这棵河岸处的一棵大柳树下放好。
此河每逢雨季时分,经常会从上游处飘来一些猪羊家畜及各种杂物,甚至还有大人小孩的尸体,但眼下雨季未到,河水相对平静,却淌来这么一个看似不凡的箱子,则是他们生平仅见。
傻蛋的爹和狗娃子的二叔,两个庄稼汉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将这个结解开,反累了一头汗。便是二癞子及小芳的娘,一个朴素的年轻妇女,素来心灵手巧,也解不开。
就这样,三个大人和四个小孩,冲着这个好看的箱包打量不停,却束手无策。
“看来,需要一把剪刀或者铁锤什么的,才能剪断这个大结,再砸开木箱……”傻蛋的爹犹豫着说道。
“可这样一来,这匹好看的缎子算是毁了,而木箱和其中的东西,只怕也保不全……”二癞子的娘轻叹了一口气。山里人家大多贫寒,向来爱物惜物,真要毁去这个看起来便很珍贵的箱包,实在是有些心痛。
“只能这样了……又不能扔回去。”狗娃子的二叔说道:“只要解开缎结,也许不用铁锤什么的,也能打开箱子呢!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咱们只有找郗大哥帮忙了……他见多识广,定能帮咱们出个好主意!”
商量定了,二人抬着箱包,往二里开外的山脚行去,三个孩童及二癞子的娘跟在后面。突如其来的这个箱包,已让三个大人忘了惩罚他们下河洗澡的事,而他们三个,则免了一顿柳条肉了。
这条临山小河,水势反复无常,每年丧命此河的人不在少数,尤其以好水的小孩为多。这便是河边居民绝不允许孩子们下河嬉水的原因;而所谓的柳条肉,便是柳树上的枝条,极是柔韧,又随处可折,用来抽打不顾大人警告偷偷下河的孩子们。
往往一顿柳条下去,孩子们赤条条的身上便布满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暗红色的鞭痕。不仅让他们痛不可耐,且这种皮外伤,在痊愈之前又不能沾水,因为那样会加重伤势和疼痛感。大人的这种惩罚不听话的孩子的不二法门,被孩子们称为“柳条肉”。
柳条肉虽然不好吃,但孩子们好水的天性使得他们自己始终未放下对于跳入河中的渴望。当两三天过后,伤势好了,他们又偷偷地觑准时机,来到河边。再没什么比这炎炎夏日痛痛快快地在清凉的河水中嬉戏更为愉悦的事了!
对此,大人们也是无可奈何,除了抓到一次打一次外,只盼炎夏和农闲时节快点过去。一旦入了秋,河水转凉,而孩子们也要打杂干活,或放牛喂猪,再不可能入河洗澡了。
三个大人拿出最锋利的剪刀,甚至是菜刀,也没有将这匹黄绸割开剖断。纹理密实的黄绸上面,被刀锋划过后,连一道细微的痕迹都没留下。
“这……这太古怪了!难怪从河水中捞上来时,连一点水珠都没溅到……”傻蛋的爹满面讶色,第一次对这个神秘箱包产生了畏惧。
“还是……还是扔了吧……”二癞子的娘,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我怕里面装着的是……是不祥之物……”
“都进家里了!纵是不祥,那也是命中注定……”狗娃儿的二叔也是心中发怵,颤声道:“还是交给郗大哥看看吧,就这样!”
不到最后一步,他们是不愿让第四个人分上一份儿的,天知道里面是不是满箱的金银财宝?可从重量上来看,不像是沉重的金块银两,但若是比金银价值还要高的多的细软之物,如珠宝之类的呢?
事到如今,三人都无法可想,只能去求郗大哥了。凭他的人品和见识,定会作出让他们放心的举措。更重要的是,郗大哥是方圆近十里内唯一的一个能识文断字的人。山里人贫穷,又离镇上不近,绝大多数都没上过私塾,甚至都很少去镇上,所以更谈不上识字或有多少见识。
郗大哥的名字叫做郗邺,本不是此地原居民,无儿无女,他与发妻林氏是数年前搬来的,就住在半山腰搭建的几间小木屋中,与山脚处的小村庄只隔着二三里山路。为人热心,急功好义,一般只要是村里人开口,他都会不计酬劳地帮忙。
其妻林氏身体不好,像是腿脚上的毛病,经常足不出户,一年倒有两三个月卧病在床,全靠郗邺一个人照料。
郗大哥是个手艺精湛的木匠,闲时靠山吃山,担柴制炭,然后挑着去十余里外的小镇上卖掉。每当林氏起病时,郗邺会推掉一切活计,只接找上门来的生意,打造家什木器,为的就是方便照料卧床不起的妻子林氏。等春夏二季过后,秋冬季来临,林氏能下床时,他方主动去镇上,或卖柴卖炭,或做他的手艺活,顺便采办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带回来。
眼下雨季将至,林氏又犯腿脚病了,郗邺正好在家。
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到,根据傻蛋他爹的建议,在天色刚刚入黑时,三人这才抬着那个箱包,往山上行去。这次,四个小孩并没有跟来,他们已经睡去了,似是忘了今天发生的事。
这处山脚下的小村庄不大,一共只有十来户人家,沿山脚处的坡地,种了一些庄稼,自耕自足靠天吃饭。日子虽然贫苦,但所在地倚山傍水,不仅可打些山货,砍些柴火,还可于对面的河中结网捕鱼。所以,相比较其它地方的人,能生活在这里,算是不错的了。
穿过一块块开垦出来的庄稼地,三人沿着蜿蜒的的山道向上而行,二里的山路,片刻便到了。只见前方三间小木屋,搭在一处背风向阳之地,最中间的那个木屋,自木门的缝隙间泻出了几线灯光。
正在挑灯做着家什的郗邺,听得敲门声,放下手中活儿,打开门一看,却是这三人。连忙请进,又问起了来意。
三人将箱包放在一张木桌上,这才抹了抹各自额上的汗水,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二癞子的娘趁着这当口儿,离开正屋,去找林氏说话,两支烛火照耀下的堂屋,只剩下他们三个大男人了。
以手缓缓抚模了一遍这个箱包,郗邺的面色有些凝重,喃喃地道:“不是凡物……不是凡物……无论是这匹黄绸还是这箱子的木质,都是我见所未见的……而这个打结子的手法,像是九锁连环,却又远比其复杂难解……只怕,我们大楚国,甚至整个龙亚大陆,都找不出能打此结之人啊!”
“打结之人?”二人面面相觑,狗娃他二叔道:“解开不就完了?干嘛非要找到打结的?”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么解结也还要那打结人啊!”郗邺叹道:“若用蛮法来反复施为,久而久之,当然可以打开,但其中之物,将必毁无疑,便是这匹锦缎和箱子,也无法保留了……咦,你……你怎么起来了?快……快回房去!”
这时,只见二癞子他娘将林氏搀扶出来,果然是两腿无力,不过勉强尚能行走。
因长期未见日光,林氏秀美的面容有些苍白,颊旁垂下了一络青丝,于病态中又添一份慵懒。
来到桌旁坐下,林氏的那双纤瘦白晰的手,缓缓地抚过整个箱包,然后停在那个古怪牢固的结上。
“刚才听春花妹妹说过此事,这个箱包来历甚奇,还有其它种种不凡之处,所以,我出来见识一下。”林氏淡淡一笑,烛光下,倍添娇美之态,只见她冲着另外二人点了点头,又对郗邺说道:“邺哥,我想试试解开这个结。”
说着,伸手取下头上插着的那根淡绿色的玉簪,一头青丝如瀑铺落,然后便往那个大结的中心处拨去。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根玉簪在林氏灵活的十指之间,仿佛活过来一般,对着那个大结或挑或拨,或扎或抖,于烛光之下,闪烁着熠熠光彩。
时间悄悄流逝,小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众人固然是睁着略有些酸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屏息观看,林氏的玉颊上,已泛起了一抹病态的酡红,其额头和鼻尖上,也覆盖着一层密密又细细的汗珠。
忽见她放下手中玉簪,双手十指结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和角度,将结上露出的四个尖尖的小角捏住,然后或左或右地猛然抖了几下,金光晃动中,“啪”的一声轻响,这个大结,终于被解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