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那一夜
两个多月后，相比往年来说较为罕见的一个早春，不知不觉地悄然来临，令萧瑟的天地间，有了一抹淡淡又醒目的绿。
在这处楚国的东南边境地带，不远处绵延的山脉和近在眼前的草原，更是最早地感受到了春天的到来。昔日的枯叶黄草，已被嫩绿的新芽所取代，而那肃杀沉寂的萧条，也被一片盎然的生机冲散于无形之间。
一座巍峨高大的关城，雄踞在两峰之间。峰岭陡峭，高插云霄，而飞鸟难渡；城楼上旌旗飘扬，刀甲闪寒，扼守着这两峰之间的唯一要道。
越过城楼前的草原和数座山岭，便可进入吴国。这处仅只有数十里之阔的生机勃勃之地，便是吴楚二国的边界。
夕阳西下，犹带着春日的那种温暖，透过两峰之间，照射着这座难以攻克的雄关，然后将其巨大的阴影，投在前面的草原上。
城楼之顶，二人对坐畅饮，众守军则在数丈开外，像一根根木桩站在城楼边缘，平视前方，随时都可以发现异状或来犯之敌。只有两名军士，分站在对饮二人的身后，为他们斟酒。
“侯爷，啸天敬您老人家！”说着，一名肩宽腰瘦双手甚长的中年汉子端起手中之杯，仰面一饮而尽。
赫然便是东宫第一高手袁啸天！而与之对坐的，则是一名青衣老者，皓首白头，眉须如雪，虽是一身布衣，老儒装扮，但那满面的红光和凌厉异常的眼芒，令他于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夺人心魄的威猛气势。
这位看似儒雅的老者，便是手握六十万精兵的东平侯了，大名方东震。
大楚共有精兵两百万，分东平、南安、西绥、北靖四大兵团，这位东平侯，便掌握了六十万之众，成为统兵最多的一位侯爵大将，而他麾下的东平兵团，也是四大兵团中最大的一个。
这一点，便是分带西绥和北靖两大兵团的绥王和靖王，也不能与之相比。他们二王可是各统兵五十万。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而这些都是跟随老夫多年的儿郎，就不必称什么‘侯爷’了，还是叫师傅吧……”方东震摇头一笑，看向袁啸天的一双精亮眸子，带着一种沧桑。
“这些年，苦了你。生生拆散你和妙玉，你不会怪罪为师吧？”方东震饮了一杯后，问了一句。
“不敢！”袁啸天连忙起身，跪下磕头道：“师傅待我恩重如山……三十年前若非师傅所救，啸天早就冻死饿毙在荒山野岭！又为我安葬可怜的双亲，传我武艺，待我如亲子……此恩此情，啸天纵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我虽喜欢妙玉妹妹，但自忖配不上她……有朝一日，她母仪天下，便是我归隐山林之时。”
“起来吧！你既知老夫把你当成亲子，以后就不必如此了！”方东震挥了挥手，令斟酒的两名军士退下，然后扶起袁啸天，重新坐定。又道：“想我方东震一生，为大楚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成就楚国这片偌大的基业，到头来，却只封一个‘东平侯’，连公爵都不是……”
摇了摇头，方东震的脸上有些苦涩，继续道：“说实话，封公或者封侯，老夫并不在意，因为老夫一生的目标，是应我的那位异人师傅临去前的交代，努力修行，争取早日破碎虚空，离开这里，去一方更为广袤和神奇的新天地……”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因为我遇上了玉儿的娘……她……她是这世间最好最美的女子……”
方东震握着酒杯，目光越过面对着辉煌夕阳的袁啸天，投向那片草原和山脉，原本犀利如刀锋般的眼神，此时也变得无比柔和，像是突然沉浸至美好的回忆之中，喃喃自语般地继续说了下去。而袁啸天，则是跟前唯一一个专心聆听者。
“你不知道，她是多么的美丽与善良！只有遇见了她，我才知道世间最美的事物是什么，也明白什么叫做‘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们成亲了，次年有了妙玉，时隔八年，又有了宝玉，而在这期间，更是收养了啸天……”
“在宝玉刚满周岁那年，我率兵进击屡犯我边境的荆国，历时三年，方百战而定。却没想到，当我凯旋而归时，她……她竟是去日无多了……”
“犹记得，躺在床上的她，虽然像一颗明珠失去了应有的光彩，但在我的眼里，却依旧是那般的明艳夺目……她紧紧握着我的手，叮嘱我，无论如何，也要将玉儿姐弟俩儿抚养成人，并要我缷甲归田……这都是她的遗愿，当然得听从……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方东震的双目中，已蒙上了一层雾气，微颤的声音带着哽咽。
蓦地，其双目中厉芒大盛，浑身有一股森寒的杀机在澎湃。
“她只比我小两岁，那时正年轻，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一病不起？要知道，我早已传授她高深玄妙的炼气心法及功法，修习三年，便身轻如燕；五年便百病不生，而十年下来，炼虚以下高手，莫能伤她……所以，在完成她的遗愿之前，我要查个明白……”
“安葬了她之后，我便立即调派心腹，展开了秘密调查……”方东震的气机更加炽盛起来，其目光，也恢复了那种刀锋般凌厉冰寒。
“这一查，果然发现了端倪。原来在三年前，玉儿的娘曾经接到王后的懿旨，进宫了一次，于次日清晨方返回家里……从此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心事重重，于无人处暗暗垂泪……恐怕她的病根儿，便是在那时落下的……”
“更为蹊跷的是，王后也是在她进宫的当天晚上暴薨，死因不明……”方东震的手在微微颤抖，忽听得“砰”的一声，手中的酒杯一下子化为粉碎，酒水淋了他满手都是。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太过扑朔迷离，但我猜测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惊人秘密。于是，我便夜闯禁宫，欲找先王当面问个明白，却被告知，先王于一年前身染重病，不能处理事务，而由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今的楚君主持一切朝政……”
“无奈之下，我只有转身返回，却不甘心就此离去，当下展开轻功，夜探大内……不将此事弄个清楚明白，我怎会罢休？”
方东震满含杀机的话语，令默默聆听的袁啸天，平生一种惊心动魄之感，不由的问道：“那……找到了什么线索没有？”
摇了摇头，方东震一副沉思之状，道：“以我的身手，大内纵是高手如云，巡查不断，又怎能发觉？就这样，我一直来到了内宫，拿住一名太监，逼问出了楚君的住处，然后一掌将其击毙。”
“进入楚君的寢居一看，那楚君果然重病在床，已是奄奄一息，除了有俩名宫女在一旁照料，别无他人……拍晕了那俩名宫女后，我径直来到床前。当昏昏沉沉的楚君看清是我来了，满脸惊怖，竟如见恶鬼！但是……”
说着，方东震脸上的忧思之色更浓了，略一顿，又道：“还未待我开口询问，那楚君直盯盯地看着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喉咙一阵咕噜咕噜的怪响，其眼神，却有种惊恐、绝望与愧疚……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也许连开口的气力都没有……”
“看他那种大限已到的可怜样子，我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他也将我的手攥得紧紧的，生怕我就此离去不管他……片刻后，他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是夜，楚君驾崩，但绝不是我出手所为，他……他是病重而亡……”
“我多想救他活过来，然后大声地问他，那一夜……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是骇人听闻、举国蒙羞、极不光彩的君淫臣妻，导致她愤恨而终么？还是……还是另有隐情？我静静地看着楚君的尸体，想了很多，包括最坏的想法都有……”
“可是，王后早薨，楚君病殁，而她……也没有透露半点就此撒手人寰……那一夜的事，终成一个难以解开的谜团……”
“我不甘心啊……无凭无据，令我束手无策，可我一直认为，定是楚君对不起她，才会发生这种事。于是，我一面隐忍，一面继续秘查，同时也作好了复仇的准备……”
“如此过了几年，妙玉已经十六岁了。我联合众文臣武将，先将妙玉嫁给当今的安王，然后又对新任楚君施加压力，将安王扶上了太子之位……另外，我又让你进入东宫，成为妙玉的心腹，这样做，一是让你就近调查那一夜的事，二，便是保护妙玉……但你我真正的关系，除了妙玉，再无其他人知晓……”
“自从玉儿的娘去了之后，我只感心力交瘁，无心修行，以至于修为大降……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复仇！楚国欠我的，我要他加倍偿还。啸天，你看看我，今年还不到六十岁，却已是发如雪，鬓如霜，修为境界也是停滞不前。就因为那一夜的事，让我变得一无所有。否则……我早就带着玉儿她娘破空而去了，从此做一对神仙伴侣！”
“既然绝了成仙了道的希望，那我也只有以凡人身，行凡人事了！为了将整个大楚收入我方家的囊中，我将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联合他国。待安王继位，然后架空他，接着再废他的王位，让宝玉成为楚君……唯有如此，才能泄我心头之恨！因为，这都是楚国欠我的！哈哈……”
方东震长身而起，眼望前方，双目中充斥着疯狂与愤恨，笑声震耳，隆隆回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