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混血美女
鲜卑人退兵了。
日出之时,鲜卑人悄无声息地退走了。走时明显很慌张,连抢来的粮食、牲畜都没能全部带走,还被赶来援助的渔阳营缀在屁股后面狠狠咬了一口,鲜卑人中的叶延部更被李乾领郡兵出城冲散,叶延本人也中箭受伤,险些被留在渔阳。
此次鲜卑人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势汹汹而来,灰溜溜而去。
有人传说是因为鲜卑人的首领柯最病倒了,也有人传说是天神降怒于鲜卑人,派下力士将鲜卑人最勇猛的武士都杀死了,鲜卑人已无力再战。
可不管怎么说鲜卑人退兵对活着的汉人来讲是好事,渔阳城中百姓们击掌相庆,欢声雷动。
至于其中真正的原因,也许只有张胤等几人清楚。哪有什么天神、力士?还不是因为昨晚夜探敌营,用郭落和屠何两颗人头吓退柯最。柯最被吓得病倒,倒有可能是真的。
张胤很庆幸他们三人能平安回返。昨夜回到黍谷山庄后,张胤一阵阵后怕。仔细想来,他这次夜探行动极为冒失,其中的破绽也比比皆是。比如,几人是汉人面相,与鲜卑人的宽面大额相比有明显差异,而且发式也不相同,鲜卑人皆髡头,幸好可以用皮帽遮掩;找的借口也不能完全让人信服;新投诚的居莫悉是否忠心难以揣摩等等。也许是上天眷顾,他们才能毫发无伤。否则,但凡被人看出破绽或居莫悉半途反水,都有可能让张胤、沈烈、敖山三人命丧敌营。
昨夜离开鲜卑人的大营后,张胤借中途小解的机会,甚至想除掉居莫悉。
没想到居莫悉也是个极机灵的家伙,他已经猜出张胤的心思,在张胤给敖山使眼色的时候,就一下子跪倒在地,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连连求饶说:“主人饶命,我愿为主人做牛做马,发誓此生忠于主人。请主人饶我一命,请主人饶命……”
张胤当时心头一软,就只将居莫悉严厉地警告了一下,留了下来。
居莫悉为人倒也光棍,自此之后对张胤忠心耿耿,再无二心。
当平静下来之后,张胤不断告诉自己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如此莽撞行事了,人不可能总有好运。
被张胤派下山打探消息的许卓和田顺很快就回来了,并带回了鲜卑人狼狈退走的消息。这让黍谷山庄上下欢喜一片。张胤确认鲜卑人确实退去了之后,命人去山中接回了姨母滕***母王蒲和妹妹窈儿,以及左师姊妹和年纪小的孤儿们。
经过这次鲜卑人劫掠之事,黍谷山庄的孤儿们也成熟不少,之后的日子,读书习武也更为用心。
有七名少年死于鲜卑人之手,让张胤心痛不已。张雄等人的伤势也让张胤十分挂念,现在只靠着黍谷雨在治疗,显然并非好的选择,黍谷雨顶多只能算是个实习医生。张胤派司徒横下山去访医士李和,寄希望李和能治好这些少年的伤。
上庄村被鲜卑人烧毁,村民们已无家可归,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村民事前得了张胤的通知,早早躲入山谷之中,没有人员伤亡,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渔阳城外,三十里内,村庄坞堡损失殆尽,大部分都被鲜卑人付之一炬,百姓不是被鲜卑人杀死就是被俘虏而去,十不存一。
张胤站在望楼之上,看着满目疮痍,心下愤恨:“鲜卑人各个该千刀万剐。这个民族只知破坏,不知建设,留着何用?大汉王朝,你为何腐朽如斯?”
不管张胤有多愤怒,他现在改变不了那些被掳走的汉人的命运,等待他们的是极其悲惨的生活,甚至也许会被当做“两脚羊”宰杀烹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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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衷长舒一口气:“鲜卑人不战自退,实在是上天庇佑。李乾这个人不听号令,以后恐不能大用。”
刘衷这么想,是因为李乾为了配合渔阳营汉军,趁机击溃鲜卑人,先斩后奏,擅自开城出击。为此刘衷曾以不听号令之由,要将李乾斩首示众,幸有张脩、崔琳等人为之求情,方才得免。
最后刘衷打了李乾三十军棍,以为惩戒。
李乾挨了三十军棍,虽然施刑的军士佩服其为人,暗中松了手劲,但是还是让李乾吃了不少苦头。
这会儿,李乾趴在榻上,心中一直琢磨着鲜卑人退兵之事:“此事真是蹊跷,鲜卑人来势汹汹,一日之间抢掠了周边三十余里的村庄。为何会在今早突然退去,连抢来的东西都没能带走?鲜卑人的军营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百姓皆传言说有人暗入鲜卑人军营,刺杀了柯最,不知是不是真的?”
张胤夜探鲜卑大营之事除了黍谷山庄的少年们以外无人知晓,因此任李乾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是此事是张胤带着两名少年所为。
不过有一人已经猜到鲜卑人退兵必与张胤有关,那就是鲜于瑞。鲜于瑞对张胤十分了解,也非常清楚张胤的本事,也知晓他庄中的那些少年已非同一般,但是鲜于瑞倒也不能完全确定,因此也未四处宣扬。
第二日,刘衷向朝廷请求减免赋税的奏章就送往了洛阳。刘衷此人虽然纨绔奢华,但是为官倒也算不得贪腐糊涂,还能为百姓着想。渔阳太守府也很快行动起来收拢百姓,开仓放粮。渔阳营汉兵在渔阳城外十里扎营,以防鲜卑人使诡计,去而复返。
张胤得知渔阳城内的情况后,对刘衷的感观依然不好不坏,但是却对李乾佩服有加。这个李乾有勇知兵,心中有百姓,在这个时代的武将之中殊为难得。
张胤派张山和张鄂父子去了渔阳城,他已经决定将城中的老宅腾空以安置流民百姓,顺便收敛孤儿。鲜卑人的劫掠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也使许多孩童成了孤儿。反正老宅子现在也无大用,不如贡献出来以救百姓。至于孤儿,还有比黍谷山庄更好的去处吗?
走在山庄院中,依然能够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少年们已经几次用清水洗刷院子都没能将这种味道去掉。这也难怪,毕竟这小小的院落之中,留有九十八名鲜卑精兵的血。
居莫悉每次经过院子脑中总是浮现出那十七名曾经的同伴被少年们扎死的场面,这总让他心惊胆战。也许只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才会慢慢消失吧。
“那少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她好像是个混血儿?”张胤问身边的居莫悉道。
“混血儿是什么意思?”居莫悉一脸迷茫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胤愕然一笑。原来这个时代还没有“混血”这个词。
“我的意思是说,那女孩是你们鲜卑人吗?或者是汉人?”
“哦!我明白主人的意思了。那女孩是个杂种儿。她父亲是汉人,她母亲是黄头奴①。她是我们首领……是屠何在白檀②附近劫掠来的,其父母已经被屠何杀了,她好像还有一位兄长,逃跑了。”居莫悉的汉语有些生硬,但还算是表达清楚了。
张胤现在已经明白了,上次救下的那丫头确实是个混血,他父亲是汉人,而母亲很可能是白种人。“黄头奴”是鲜卑人对抓来的白种人奴隶的一种称呼。其实,鲜卑人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民族,而是很多部落和种族的联合体,其中大多数是宽额阔面的黄种人,也夹杂一些其他胡人和白色人种。自张胤来到汉朝见过鲜卑人以后,就已经确认鲜卑人多数应该是蒙古人种,他猜想鲜卑人可能是后世契丹人和蒙古人的先祖。
张胤并没有一直绑着那女孩,而是让左师姊妹亲自照顾。
张胤推门进来的时候,那混血女孩正在叽叽喳喳跟左师姊妹说着话,看到张胤后,就闭嘴不说了。
有时候张胤怀疑这个混血女孩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在她身上一点看不出父母双亡、与兄长离散、被人掳为奴隶的悲戚劲儿。
“主人回来了!”纯儿上前服侍张胤洗脸净手,悄悄在他耳边说:“她姓武。”说的当然是混血女孩。
张胤微微一笑,跪坐在案前,提笔给老师卢植写信,他把自己的近况更卢植说了一下,也说道鲜卑人劫掠渔阳之事。张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老师卢植写封信,卢植每次都会回信,有时也会让人给他捎些书简。虽然相隔千里,但是师生之间感情依然真挚。
“你父亲是汉人,母亲是鲜卑人抓来的奴隶,是不是?你们一家本来生活在辽东,后来迁居至白檀,前几日被鲜卑人攻击,父母都因此故去了,对不?你有一个兄长?”
混血女孩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不管她怎么掩饰,她不过是一个十四五的小女孩,想起父母惨死、兄长逃亡不知所踪,又怎么能不难过。她不回答张胤的话,其实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坚强。
“我知道你姓武?那么……你叫什么?”张胤循循善诱地问道:“你兄长又叫什么?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找到他。”
混血女孩的红红的眼睛一亮,盯着张胤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叫武脂虎,我兄长叫武勇。”
“武脂虎?呵呵,好有意思的名字,很配你。”
这个混血女孩长相十分俊美,大眼睛泛着淡淡蓝光,鼻梁挺直,头发是红棕色的,身材修长,皮肤白皙有着大理石一样的质感,硬朗润泽。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仍然有着惊心动魄的异样美丽,是一个地道的混血美女。而且张胤相信这个小丫头小时候肯定也练过武。
武脂虎,新生时柔美娇憨,其父为其取名柔。待其长到三四岁时,皮肤莹润透光,宛若胭脂,加之其自幼性格倔强,像个乳虎一般好强,六岁时就能骑鹿而行,其父又为其改名脂虎。
“相信我,我确实愿意帮你寻找你的兄长,但是你得告诉我更多你们的事,否则我无法帮你。”张胤看了一眼武脂虎,说完又去写字。
“我父亲祖上是青州人,祖籍高密,他从过军,后来因伤留在了辽东。我母亲是被父亲从鲜卑人手里救下的……我们刚刚搬家到白檀,不想就遇到了鲜卑人。阿父、阿母被鲜卑人……害死了,我和阿兄原本逃了出来……可是没多久就又被鲜卑人抓到了。后来,阿兄终于寻到一个机会,杀死了一名守卫逃走。他本想带我一起逃,可惜被那个鲜卑人的亲卫发现了……。希望天神保佑阿兄,让阿兄好好活着。”武脂虎泪流不止,哽咽难言。艾儿在一旁听着听着,眼圈也红了,搂住武脂虎的肩膀小声安慰。
“你以后就留在山庄吧。你兄长之事,我会派人去打听。”张胤说完,起身走出房间。如今兵荒马乱,在张胤看来,武勇即使逃走也未必能够活下来,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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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最醒来时第一句话就是命令撤军。如今已在回返塞外的路上,让他稍微有些安心。
这次劫掠汉国,可谓损失惨重,他麾下左膀右臂郭落屠何皆命丧黄泉。虽然抢得粮食财物无数,掳掠人口万余,可是依然得不偿失。更何况,他与阙居、慕容三部中,只有他伤亡最重,也因此造成他在中部鲜卑的威信下降,这让他非常苦恼。
一想起渔阳,柯最感觉到的不是仇恨,而是恐惧。柯最对那夜发生的事记忆深刻,他至今也不清楚,是谁杀死了郭落和屠何,但是无论是谁,那都是他不想面对的。能够轻松杀死郭落屠何,又能人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头放入他防守重重的寝帐的人,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如果那人当时想杀死他的话,估计也非难事。
经此事后,柯最对天盟誓,今后再不踏入渔阳郡半步。
可惜的是,柯最最终并没有遵守自己的誓言,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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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古人称鲜卑人部落中的白种人为“黄头鲜卑奴”。晋明帝因母亲是鲜卑人而相貌异于汉人,所以才被称为“黄头鲜卑奴”或“黄须鲜卑奴”。这在后来的唐朝中也有例证,诗人张籍的《永嘉行》中说:“黄头鲜卑入洛阳,胡儿执戟升明堂。晋家天子作降虏,公卿奔走如牛羊”,咏的是西晋灭亡的史事。但是鲜卑人主体并非是白种人,其大多数应该是黄种人,此种论点可见于林惠祥的《中国民族史》(上海书店出版社)。
注②:今河北省滦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