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约定
那人走进來。黑发上月光如水流淌。灵竹下意识地往后躲。却被他拉住手。
席捷的眼睛依旧细长妩媚。垂眸向下看的时候。浓密的眉毛如蝶翼。眼梢眉端风情打着卷飘散。容貌沒怎么变。却明显多了邪魅的妖气。越发像狐狸。
“放开。”灵竹奋力想抽出手。却被更大力地握住。灵竹不由得生气。大声道:“你快放开。我不是神祖。”
席捷抬眸瞥了她一眼。“我自然知道你不是她。颜才不会这么蠢。真不知道颜怎么会转世到你身上。”席捷半是埋怨半是委屈。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巾帕。轻柔缠绕在灵竹受伤的指头上。“不过既然已经这样定下了。我就不许你糟蹋这身子。”
“你早就知道我是神祖转世了对吧。你也知道这副身子里有两个魂魄对吧。”灵竹不被他的温柔打动。冷声问道。“你知道如果我得知真相。就会痛恨你拆散神祖跟顾孟。痛恨你几乎灭光神祖。痛恨你的偏执冷血残暴。再也不会……”
“你还会杀了我么。”席捷突然开口打断她。
“诶。”灵竹一愣。
席捷紧握下灵竹的手。笑容里尽是苍凉。“现在一切你都知道了。你还会像前世一样。狠下手杀死我么。”
灵竹沉默了。虽然自从知道了一切就下定决心杀掉席捷。但当着他的面。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于是灵竹脸色暗淡下來。将手从他掌心抽出。背对他默然站到一旁。
有时候。沉默也代表了千言万语。
席捷也不再多说。绕过她走向灶台。挽起袖子。露出漂亮的小臂。然后把鬓发抚到脑后。从袖子里又拿出一条紫色细绸带。把头发绑在后面。
之后的时间。灵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握着菜刀。麻利地切菜。然后淘米。煮开水。把米饭、蔬菜丁、肉丁放进锅里。加入调料。盖上锅盖。等香气冒出來。便揭开木质圆盘锅盖。拿着柄特长的勺子。顺时针一圈圈慢慢地搅拌。热腾腾的水汽冒出來。他的脸在白雾里模糊而氤氲。仿佛就只是个农家的夫君在煮饭给妻子吃。
灵竹还在兀自发呆。席捷已经盛好一碗粥。放好勺子。怕烫手。便用帕子包了递给她。“尝尝看。”
灵竹苦笑。“你这是何苦……”
见她沒有动作。席捷亲手舀了一勺。吹吹热气。递到灵竹嘴边。“其实我不想当满手鲜血的圣主。也不想你是唯一的至尊的神祖。我只想自己是个普通的农夫。你是我的小妻子。我们两个守着几亩田地。养些鸡和鸭子。白天我去忙农活。你坐在旁边大树下做女工。等日落西山了就一起回家。我煮饭。你洗衣。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相守。直到白头。”
风透过门缝吹了进來。月光清寒。夜的冷气侵入骨髓。
席捷解开外衣披在灵竹身上。而后紧紧地拥着她的肩膀。将头靠在她的颈窝。疲惫地说:“丫头。跟我回织仙谷吧。”
灵竹差一点被如此温情而脆弱的语调感动得流下泪來。忍了忍。又故作冷漠地说。“可是不论是神祖、灵族幼主还是莫名被卷进來的我。喜欢的都从來不是你。你只是我们最亲的人。爱恋。从來沒有过。”
席捷却沒受打击。接着说:“神祖喜欢我。我感觉得到。只是迫于某些无聊的规矩不敢承认。所以我要占有天下。等我成为这个世界的掌管者。所有的规矩都由我來缔造。那时。我要和神祖在一起。再沒有一个人敢说半个不字。”
“可是。正是因为你要占有天下。神祖才会想杀你啊。”灵竹无奈。
“那是因为她以为我要篡权。”席捷的笑容里带着无奈。“真傻。只要她要。只要我有。什么都可以给她。但她就是不明白。这天下可以是她的。但她。只能是我的。”
人都是希望自己被需要的。她被一个人这么深刻地爱着。是多大的幸运。而这种疯狂的爱让她的子民相继逝去。又是多大的悲哀。灵竹苦笑。心想。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丫头。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将來有可能的话。你一定会杀掉我。而那一天。就是神祖彻底醒來的那天。”席捷松开怀抱。看着灵竹的眼睛。目光里全是恳求。“所以。在那天到來之前。你能不能跟我回去。就算将來我会被你再次杀死甚至永世不得超生。至少在那之前。我曾和你相爱过。沒那么遗憾。”
“可我要回灵族属地……”灵竹咬了咬唇。终是不忍看他眼睛里的失落。“等我几个月好么。等我见见灵父灵母就去陪你。”
“好……”席捷终于扯起微笑。“一千年都等了。几个月。又算得了什么。丫头。我永远等你。不论有多久。”
席捷松开手。走出门去。如一阵清风。等灵竹回过神來。只有夜月明亮。再无旁人。
第二天启程。改走水路。摇曳的乌篷船。碧绿的水巷。
祈岁坐在船舱里。拿小炉子煮馄饨吃。用渔家边角残缺的蒲扇一下下扇着。试图让火燃得旺一些。
灵竹坐在船头扭头看他。发现他本來白皙的脸被烟熏得一道黑一道白后。笑着想。祈岁此刻一定非常思念远方的乾曜。流云拿了件外套走上船头。披在灵竹身上。而后揽着她的肩看两岸景色。
灵竹沒跟他们说席捷來过的事情。更沒提跟席捷的约定。虽然最终是个悲惨的结局。但能隐瞒一些。就能痛得少一些。就像席捷说的。在那之前。心无旁骛地爱一场。才不会遗憾。
河面远处有两只鸳鸯在戏水。华丽的羽毛。鲜红的脚掌。荡漾的水面。还沒到热闹的时候。小镇显得很安静。
青衫布衣的书生捧着诗卷。站在只剩枝条的柳树下诵读。年轻的声音抑扬顿挫。清澈悠长。穿着绣鞋举着画伞的姑娘从青石路上走过。路边梧桐树静默地落下几片黄叶。场景美得像幅画。
书生见她路过。故意加大念诗的声音。“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姑娘循声看來。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视线相对。抬手羞涩一笑。翩婷而去。书生红了脸。手里的诗卷扭卷成一团。目光却痴痴地追向远方。
灵竹看到这一幕。忍笑忍得很痛苦。肩膀剧烈颤抖着。眼睛都逼红了。怕惊扰他们两个。硬是憋着。
流云捏着她的脸颊。稍微一扯。灵竹成功破功。哈哈大笑起來。“真是受不了。他们怎么这么羞涩。别扭得不行。照这个速度。何时才能互明心意呀。”
流云故意挠灵竹的腰侧逗她笑。说到:“还说他们呢。你第一次跟我表白的时候。别扭的程度高到难以置信。脸红得像煮熟的大虾。偏偏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语气是威胁的。内容是跟喜欢八竿子打不着的。”
灵竹抬头。眼神很无辜。“我有么。竟然这么神奇。我不记得了。你说说看。”
流云把灵竹不安分的头压进怀里。接着说:“那时你明明喜欢我。但无论怎么哄。就是不肯说出來。最后我也急了。就说风父打算给我定下一门婚事。以后有了未婚妻。就不太好见面了。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本來你正在吃葡萄的。一听到这句话。眼睛瞪得就像那葡萄。气得脸通红。凶神恶煞地问我是哪家姑娘。然后要天天半夜披着白床单去吓她。还要捉一堆蚯蚓放到她鞋子里。要是沒吓死。就告诉她流云长的好丑啊。身材像冬瓜。眉毛是倒八字。龅牙兔唇。腿上还有残疾……”
流云的声音轻轻缓缓。像在讲故事。灵竹眼前变得朦胧起來。仿佛看到一个大红脸的小姑娘。满脸与容貌不相配的凶恶。
她对面的少年一身素衣。笑眯眯地问道:“竹儿。你真的要把那些手段用在自己身上么。”
然后小姑娘的红脸沸腾了。她猛地低下头。手里的葡萄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少年趁机握住小姑娘的右手。接着问道:“我长得很丑么。我在你心目中是冬瓜、龅牙、兔唇的形象么。”少年的声音越來越低。十分飘渺。身子也越凑越近。“这么生气。你是不是喜欢我。嗯。”
小姑娘见那双鞋离自己的脚尖越來越近。最后紧挨着停下來。便下意识地抬起头。而后便被吻住了。
少年弯弯的眼睛亮闪闪的。问一句“是不是喜欢我。”。便凑上來亲一下。最后小姑娘妥协了。自暴自弃地喊道:“喜欢啦。喜欢啦。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非让我说。”但这句话换來的东西与她希望的背道而驰。少年得逞地笑着。捏住她的下巴。深吻起來。
灵竹一把推开流云。火冒三丈地跳脚。指着一头雾水的他。红着脸嚷嚷。“你那时候那么小。怎么那么坏。”脚下的船在她的动作下左右不安地摇摆。
流云大概明白了过來。哭笑不得。“我不逼你。你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口啊。虽说我有点小坏吧。但也有人喜欢不是么。”然后站起來准备拉她。“你安分点啊。小心船翻了。槿涧不在。我们都要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