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腹黑帝王(1)
高君琰从小就深受母亲教诲,养成了悬梁刺股的勤奋,从他幼年记事开始,母亲就给他幼小的心灵牢牢灌注了两个信念,
第一,一定要勤学苦练,长大以后要建立盖世功业,否则不配为人,
第二,不能露出真本事,尤其是在大娘和四个哥哥面前,要装傻,
高君琰见惯了母亲在大娘面前,永远卑躬屈膝,永远面带柔顺的微笑,但是一到母子俩独处的时候,母亲那一脸恭顺温婉的笑容,会立刻变成冰冷狠厉,见到儿子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今日是不是又偷懒了,你背书沒有,练剑沒有,
由于多年养成的习惯,高君琰是有口皆碑的勤政皇帝,甚至勤政到变态的程度,六宫妃嫔几乎很少见到他的人,如果他要驾临某宫,多半是在深夜,,在他处理完所有政务、读完每日给自己规定的书籍之后,
但今日有所不同,早朝一散,高君琰就吩咐摆驾淑景宫,
缪筠一直忐忑不安地在宫里踱步,那平日里熟悉的宣唱“皇帝驾到,,”此刻却如当头惊雷般震得缪筠瑟瑟发抖,
“臣妾恭迎圣驾,”缪筠翩然拜倒,一袭织金彩绣舞凤双襕缎裙,如绚丽的朝霞般铺展开來,
“阿筠今日穿得这么正式,”高君琰扶她起來,面色柔和,嘴角带笑,
“臣妾着礼服,特为向皇上请罪,”缪筠举袖掩面,珠泪轻垂,
高君琰仰首大笑,笑得缪筠极是不安,从广袖后面偷窥皇上,
笑罢,高君琰揽着缪筠肩头,带她到大型坐榻上一同坐下,神色稍稍转为凝重,看着缪筠的眼睛:
“阿筠,你一定在奇怪朕怎么推想出那晚的事,其实那晚之后,朕就有过疑惑,
那晚朕在你殿中谈及多年前一件往事,那是珍藏于朕心底从不轻易示人的一段感情,
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八年了,说实话,朕已经不太记得那个女孩的相貌了,那年,朕才十七岁,
只记得那胡姬长得极美,美得不像真人,至于具体的五官和相貌,在朕心中早已模糊不清,
但是除夕那晚,朕却看见她了,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梦中,清晰得根本就不像是梦,而像是确确实实的真人,就在朕的怀里,
那个破庙,那如水的月光,那刺骨的寒夜……
她流下的眼泪,映着月光,映着她比汉人白得多的剔透肌肤,就好像一颗颗的珠玉,
当时朕用手将那些泪珠,一颗一颗全都拈进嘴里了,
这一幕,竟然又一次回到梦中,连那泪水中饱含的血腥,都留在了舌尖,第二日在你殿中醒來,舌尖都还缭绕着苦涩的滋味,
所以,阿筠,当时朕就怀疑你是不是给朕下了什么药,这药,能够让人勾起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怀,
当时朕只是怀疑,还沒有联想到皇后身上,
后來,色目国的赫图王子逃走了,扶日可汗并未因此迁怒于朕,他忙着攻打北卫去了,赫图的性命对于朕也变得无关紧要了,所以,朕沒有追查赫图是怎么逃走的,
但你以为朕联想不到,那日看守赫图的侯将军,与你哥哥缪杰,还有以前南汉时的右卫将军苏世南,他们三个是世家公子里有名的桃园三结义,
此事,多半与你有关,
但你为何要救赫图,朕一时还未能想清楚,直到昨晚皇后发生那事,朕将这一系列事情一联想,当然就推测出來了,
阿筠,你给朕下药,让朕与皇后圆房,就是因为慈航道长那句谶语吧,
苏世南、侯礼达与你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其中苏世南死于朕之手,你欲置朕于死地,是想为苏世南报仇吧,”
听着皇帝把事情來龙去脉全都推想得滴水不漏,缪筠吓得面无人色、冷汗如雨,战战兢兢地从坐榻上滚下來,匍匐于地:
“皇上,臣妾自知死罪,只求皇上不要牵连臣妾家族……”
缪筠一个重重的头还未磕下去,就被高君琰袍袖一卷,在她的额头触到地面的瞬间,将她身子轻轻托起,重新将她带入怀抱,
“阿筠,朕十七岁那年的一次短暂的恋情,尚且多年不忘,何况你与苏世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朕能理解你,再说了,你看朕这不是好端端的,皇后不也已经性命无虞,什么血光之灾,那都是虚妄的诞语,不足为信,朕赦你无罪,只是此事你不要外传,尤其不要让母后知晓,皇后那里,朕自会堵了她的嘴,”
缪筠难以置信地望着高君琰,只见俊美绝伦的皇帝,用一双黑湛湛如墨玉的眸子,诚恳深挚地凝视着自己,一时间,难言的感动如流水般漫过心间,缓缓升腾,几乎要从眼里流溢出來,
高君琰用指尖触了触缪筠睫毛间闪动的泪珠,口气温存,“阿筠,你我都有刻骨铭心的过往,以后,让我们把各自的过去埋葬,我们重新开始,好好地过只属于你和我的将來,”
他这一段话,用的是“我”,而不是“朕”,让缪筠心中震动,泪水再也遏制不住地倾泻,一头扑入高君琰怀里,哭得娇躯颤栗,
高君琰抱着她轻抚,慢慢地将她放倒于榻上,
一场缠绵悱恻的云雨之后,缪筠蜷在高君琰怀里,将脸紧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膛,细长的丹凤眼里盈满了甜蜜的爱意,
沒想到自己欲害皇帝性命,皇上都能原谅自己,看來皇上真的还是很喜欢自己的,想到此,缪筠不由痴痴地抬眸去看高君琰,
然而,这一眼,竟让她看见那双朗星般的黑眸,闪烁着毒箭般的厉光,
只是一瞬,那厉光便消失不见,
以至于缪筠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刚刚云水缠绵的男子,怎么可能出现那样的神情,缪筠暗笑自己疑心生暗鬼,
这时,高君琰温和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來,“阿筠,过几日朕要举行春猎,其实,是安平公主十八岁诞辰到了,朕想趁此为她挑一个好夫婿,你的哥哥缪杰,至今尚未婚娶,朕知会你一声,你让你哥哥做好准备,”
“真的吗,皇上,你要挑臣妾的哥哥做大楚的第一个驸马,”缪筠搂紧高君琰的脖颈,喜极而泣,
高君琰只有四个哥哥,沒有姐妹,高寒朗有很多堂兄堂弟,但只有一个亲弟弟,所以高君琰也只有这一个堂妹,按理说,堂妹应该封郡主,但因为叔叔对自己继承父亲爵位的有力支持,所以特别加恩,封为公主,
所以,安平公主实际上是南楚唯一的公主,地位可想而知,
高君琰答应将安平公主许给缪筠的哥哥,是一份很隆重的恩宠了,
高君琰捏捏缪筠的小鼻头,在她耳畔低低说,“今日朕不仅不治你罪,还给你一份惊喜,你如何报答朕,”
“皇上要臣妾如何报答,”缪筠声音娇羞柔腻得要滴出蜜糖來,
高君琰在她耳畔说了几个字,缪筠羞得整张脸都埋进了高君琰胸膛,只能看见露在外面的耳朵,已经红得有如沁血,
春猎前夕,沁水的病体也终于有所好转,因为高君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余太后不再禁止他去未央宫,但高君琰一想到自己竟与亲妹妹做了那事,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恶心和尴尬,所以尽量避免与沁水见面,
为此,高君琰沒有解除沁水的禁足,只是不时遣心腹内侍过去问问沁水的情况,
春猎前一日,高君琰派人去通知沁水,春猎当天,请皇后一同出席,并且顺便告知沁水两件事,这次春猎,一來为安平公主择婿,二來,要让沁水见到一位贵客,
“贵客,本宫认识,他是谁,”脸色犹然苍白,恹恹斜倚于绣榻的沁水,圆而大的眼睛,因为疑惑好奇,睁得更圆更大,
“请娘娘恕罪,皇上未曾告知奴才,皇上说,明日皇后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内侍下去后,沁水抓着缀满珍珠的翡翠缎面锦被,发了许久呆,
她实在想不出來,明日她将会见到何人,
第二日,沁水率领六宫妃嫔,随皇上來到京郊猎场,
南楚都城郢京之南有一大片猎场,蓄养各种珍禽异兽,一向是皇族习武游猎的去处,
山腰有行宫,还有观武台,从观武台俯瞰,可以清晰地看见下面草场上竞猎逐兽的情形,
正是春意浓时,天气澄和,风物闲美,
猎场上长草茂盛,在风中大片大片摇曳,如碧浪滔滔,连天入云,
草间不时有野鸡、兔子、獐子、麋鹿的身影闪过,十多骑金勒雕鞍的骏马纵横驰骋,都是皇族宗室、外戚贵胄的少年郎,锦衣玉冠、雕弓羽箭、争逐猎物、比试骑射,
观武台上,华盖如云,彩幡飘扬,正是皇帝驻跸之处,
高君琰与沁水,并肩坐在最上首,缪筠坐在高君琰侧下首第一位,
高君琰穿紫色九龙袍,白玉双龙佩,头戴通天冠,
沁水发簪蝶翼金步摇,身穿金黄色缠枝菊妆花罗裙,明亮的黄色衬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亮若星辰,病了多日的脸色,也敛去了几分憔悴,染上了一点暖色,
因为知晓了她是自己亲妹妹,而自己又一向只有堂妹、族妹,沒有亲妹妹,所以,高君琰对沁水滋生了一种奇异的亲切和好奇,不住地看她,
他发现自己这个妹妹,虽然不是绝色,但是还挺耐看的,比第一次见到她,感觉要漂亮许多,
沁水很奇怪,皇帝今天怎么老是盯着自己瞧,不由担心是不是自己闹了什么笑话,衣裳哪里撕破了,或者脸上的脂粉掉了,她跟着高君琰的目光,把自己全身上下瞧了一遍,又用从袖中摸出一面小铜镜,照了照脸,
沒发现任何异常,她便有些恼怒,目光不由凶狠起來,回视着高君琰,然而,看见他那酷似辰哥哥的眉眼,不禁一阵心荡魂摇,
沁水总共只见过高君琰一次,后來她血崩那晚,两人并沒见面,
所以,印象中高君琰长得很像辰哥哥,
但今日如此近地细看,才发现,其实并不像,
甚至可以说,除了眉眼以外,沒有一处相像,
虽然都是高高的鼻子,但从侧面看去,高君琰的鼻子,微微的有点鹰勾,
而辰哥哥的鼻子,是非常直的,就像是削过的一样,又高又挺直,
高君琰的微带鹰勾的高鼻,不知为何,让沁水想起父皇,
不过,父皇的鼻子鹰勾得还要更厉害一些,
沁水正盯着高君琰傻看,高君琰冲她挤挤眼睛,扬眉做了一个顽皮的表情,“阿沁,你看谁來了,”
沁水一边头痛地想,你叫我什么,阿沁,谁许你乱叫我,
一边扭头去看究竟高君琰要让自己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