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情丝断
醒來的时候。有半晌的恍惚。脑子里空空地发痛。就那么睁着迷茫的眼睛。一动不动。
好半天。才慢慢转动眼珠。这才意识到是在自己寝殿的绣榻上。光线昏暗。也不知是白日还是黑夜。
突然之间。她想起來。就在这里。发生过那件噩梦般悲惨恐怖的事。
她猛地转过头。那天。她就是这样转头。看见了他暴怒悲伤的眼睛。
辰……我沒有……我沒有啊……我怎么会……我那么爱你……
一阵穿透肺腑的凄楚袭上心头。她试图爬起來。但是一阵剧痛从脑部蔓延到全身。身体禁不住抽搐起來。四肢发软。根本起不來。
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她颓然地倒回去。意识渐渐模糊。再次睡过去。
再一次醒來的时候。她透过屏风看见外面有许多人影在晃动。
她再次试图爬起來。咬紧牙关。任冷汗如雨。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从床榻下來。步履漂浮。身体虚脱一般无力。扶着屏风边框。一步步挪了出來。
她吃惊地看见殿中满是黑甲兵士。按剑执刀。森然矗立。
为首的将领。她认识。是萧辰最心腹的侍卫长蒋昕。自从萧辰即位。他就做到了右卫将军。统领宫廷内的宿卫。
她微微牵动嘴唇。还未出语。蒋昕上前几步。拱手为礼。“文襄夫人。陛下有旨。已通知碧霄宫的人來接你。此刻就在京郊等候。请夫人速即收拾行装。由末将送夫人出城。”
舒雅趔趄了两下。被蒋昕一把扶住。待她站稳。又迅速松手放开了她。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蒋昕。似乎是沒听懂他的话。苍白无色的嘴唇不住颤抖。连续几个日夜的昏晕。滴米未进。她大而长的眼睛。显得更大更深。此刻睁得大大的。盛满了难以言喻的悲痛。让人不忍卒目。
终于。满眼的悲怆化为了一层凄迷的水光。她扑通跪倒在地。扯住蒋昕盔甲的下裳。“将军。烦你为我传报一下。让我见一见皇上吧。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人陷害了。请皇上给我机会自辩一言。可否。”
一代天后。此时此刻。却如此软弱而卑微。全部的威势与骄傲都被痛彻肺腑的悲伤冲刷得了无踪影。
她不想就这样失去他。在完全被冤枉、被误解。完全沒有机会自我辩明的情况下。就这样失去深爱的男人。
蒋昕垂目冷冷地看着她。这个著名的美人。此刻美貌荡然无存。她的上排牙齿被萧辰打掉了六颗。整个上排牙床空空的。使得上唇像老太婆一样瘪进去。连着几日的昏迷。让她肿胀未消的脸。添了蜡黄灰败。更觉憔悴浮肿。再加上涕泪横流。满面痛苦。已经可以用丑來形容。
以前她光艳照人时。蒋昕就对她沒有好感。莫说现在她这副姿容。岂能打动他的铁石心肠。
他冷淡地俯视着她。公事公办地说。“皇上说了。你是文襄侯的夫人。不管你是否有奸.情。都与皇上无关。你的事皇上无法处置。所以将你送到文襄侯那里去。你有何冤情。自去向文襄侯辩明就是了。”
一席话像一桶冰水迎头泼下。舒雅只觉整个身体都冷透了。一颗心被层层寒意包裹、刺穿。冷得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痛楚。
萧辰……他这是与她恩断情绝了……
她不甘。她不甘啊。她是被人算计了。她必须要让萧辰知道。
她依旧紧紧抓住蒋昕的下裳。仰起头。满眼凄切与哀恳。“蒋昕。你是皇上的心腹。听说你从皇上十岁就是他习武的陪练。你们算是垂髫之交。你难道不愿意为皇上分忧。此番为我这事。皇上伤心欲绝。你难道沒有看到。你听我说。这事乃是一桩奇冤。那晚。扶鸾宫的慕依琴來向我借……”
舒雅将那晚的系列事件一回想。很快就理清楚了头绪。明白了这个陷阱。她指望蒋昕听了这桩骇人听闻的毒计。会出于同情。为她转达天听。
却沒想到。她还沒开始陈述。蒋昕就冷酷无情地打断了她。“你有冤情。自去向文襄侯陈述。末将已经将圣意转达。你不是皇上妃嫔。皇上不愿干涉你的私事。文襄夫人还请赶紧收拾行装。若再耽搁。圣上许末将便宜行事。末将只好冒犯夫人。将夫人强行绑走。”
一道闪电般的光芒照亮头脑。舒雅全身猛地一颤。抬头逼视蒋昕。目如寒刃。“蒋昕。你也是沁水的人。对不对。我想起來了。你和沁水从小关系就好。你明知我是冤枉的。明知是沁水设了毒计害我。你也不肯为我转达皇上。对不对。”
她字字如刀。切中了蒋昕要害。蒋昕微微变色。他一边惊叹于这曾经的天后机敏的头脑。一边故作镇定地冷笑。“末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皇上交待过末将。说文襄夫人患了狂症。要末将小心。看來不假。。。來人。将她绑了。”
舒雅纵目一望。殿中全都是蒋昕的人。她纵然大喊冤枉。他们也不会为她转达萧辰。
“谁敢碰我。我自己会走。”舒雅厉喝一声。慢慢地爬起來。站在蒋昕面前。横眉冷目。“蒋昕。我知道你跟沁水自幼.交好。你想成全沁水跟皇上。但你有沒有问过皇上的真心。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是忠于皇上。若皇上真心喜欢的是我。他日知道你们使了这等毒计。使他失去了我。他会有多恨。你这样做。对得起皇上的知遇之恩吗。”
蒋昕面颊肌肉微颤。但很快稳住自己。冷声呵斥。“文襄夫人。你若再满口狂言诞语。休怪我堵了你的嘴。”
舒雅浮肿死白的面庞扯起一丝冰冷的笑。布满血丝的眼睛射出一线恨毒。靠近蒋昕。用阴恻恻的低音在他耳边说。“你真是沁水的好狗。赫图也是被你解决的吧。”
舒雅已经将事情全都想了个清楚明白。沁水肯定是以身为诱。让赫图來干这种事。但是事成后。沁水肯定不会委身赫图。然而赫图有把柄。要想不被赫图胁迫。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赫图见到萧辰之前。解决掉赫图。从萧辰的行事风格來推断。他肯定不想再看到赫图这个人。连审问赫图都觉得恶心。他会直接让赫图走人。那么。萧辰会找谁处理赫图。此事涉及萧辰私人感情。当然是找自幼一起长大的蒋昕处理。
暗暗震惊于舒雅的机敏。蒋昕一声断喝。“文襄夫人。果然你狂疾未愈。那么就休怪末将无礼。得罪了。”
他抓住舒雅手臂一带。另一只手勒住舒雅脖颈。从手下士兵手里接过绢帛塞进舒雅嘴里。然后接过绳子熟练而迅速地将舒雅五花大绑。
此刻舒雅体力不支。毫无反抗之力。只得任他摆弄。悲愤、痛恨、耻辱种种情绪在她脸上变幻。浮肿的脸因此更加扭曲狰狞。
周遭的士兵们都纷纷摇头。这位曾经的天后。如今真是沒法看。
舒雅就这样被他们塞进了一辆青盖安车里。这也是蒋昕事先已经请得圣意的。萧辰对蒋昕有交待。若是文襄夫人不肯走。蒋昕可以任意处置。只要能将她毫发无伤地带到城外。交到碧霄宫的人手里。
“那个女人。朕再也不想看见。”蒋昕下去之前。萧辰说了这样一句。
彼时。蒋昕偷偷瞄了皇上一眼。皇上那双坚毅冷峻的黑眸。突然漫起那样深重的悲怆。让蒋昕不由心颤。
皇上应该是很喜欢这个女人的。蒋昕怎会看不出。但他从十二岁就进宫给皇上做习武的陪练。亲眼看着皇上和公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亲眼看着沁水从懂事起。就在宫里为萧辰周旋。为萧辰去承欢父皇、献媚兰妃。
蒋昕不相信这样深厚的感情。会因为一个绝世美人的插足。就发生变化。他拒绝承认。他心目中敬若神明的萧辰。重情重义的萧辰。会是一个负心汉、薄情郎。
这次沁水在找到他的时候。他也觉得手段不光彩。但沁水告诉他。舒雅曾经让赫图奸.淫太上皇的妃嫔。一听说这女人干过这种事情。他便再无一丝动摇和犹豫。认为这是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青盖安车停在城外官道边。正是初春。柳色如烟。花飞若梦。
蒋昕为舒雅松了绑。取了口里的绢巾。拽着她的臂膀。将她带下车。
十丈开外。停着一辆简陋的马车。车下站着一个身姿劲健修长的黑衣人。
“那应该就是碧霄宫的人。走吧。”蒋昕语调冷漠。手势粗暴。将舒雅连扯带拽地拖过去。
舒雅身上的衣服。在昏迷时被紫澜宫的侍女换过。不再是那晚被萧辰打得鲜血染红的睡袍。而是一袭胭脂色的窄袖襦裙。她脚步踉跄。不住地回望牧京城。衣襟裙摆都在风中飞扬。远远看去就像零落的花瓣。说不出的凄艳悲凉。
北卫的京城……她自那年出嫁。就沒有离开过。最远的一次。也不过是那年被韶云劫持。那也只是到了本就附属于京都的一座卫城。
春天的风猎猎地吹动城头的旗幡。半空中有零零星星的柳絮落花飘转。滑过面颊。
阳光晴好。花树缤纷。这样美好的春日。这样明丽的景致。她最刻骨铭心的一次爱。却结束了。
仿佛还是去年深秋。与他一起送过韩香回城。他跃马侧眸。“舒雅。与朕比比骑术。”
她傲然扬头:“好啊。谁怕谁。”
那一刻。他秀长的英目蕴满深沉的笑意。
那一天。原野广袤。秋空高远。衰草连天。
雪白的骕骦如飞霜裂云。紫色的飒露紫如紫电横空。两匹马并缰疾驰。如风驰电掣。似御风腾云。
他在疾驰的马上侧首高声问:“舒雅。想不想在马上干一场。”
扑面的烈风让她呼吸困难。艰难地提气问道:“可以吗。”
“有何不可。”
他豪烈而又狂野的声音随着呼啸的风声掠过耳廓。他本是深沉而冷郁的男子。却在那一刻爆发出从未有过的狂暴与激情。让她震撼感动得整个人都要飞起來。
马匹奔驰的速度。并未稍减。在高速的飞驰中。他进入了她的身体。而她的配合也出人意料的完美。那种心有灵犀。那种从身体到灵魂的激烈碰撞……
“舒雅……你太了不起了……朕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让别人碰你……”
“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随着奔驰的马匹、劲烈的疾风。天地间回荡着她狂野奔放的呼唤:“我爱你。。萧辰。。”
这样狂风暴雨般的爱。他沒有过。她也沒有过。
难道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她不甘。不甘啊……
她突然疯了一样挣脱蒋昕。往城门那边跑。撕心裂肺地呼喊着。“萧辰。。是沁水的毒计。。是沁水的毒计。。我沒有啊。。我沒有。。”
还沒跑到城门。她绊倒一块石头。虚软无力的身体轻飘飘飞出去。重重跌倒。
她面朝下匍匐在草丛里。全身抽搐着哭泣。数年前。夏郎的死讯传來的那一刻。她也是这样哭泣。两年前。韶云死的那一晚。她也是这样哭泣。
一次又一次破灭的爱情。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是她罪有应得吗。是她这样的女人。不配得到爱情吗。
“你……不要哭了……”
一缕动听的声音。徐徐拂过耳侧。让她的心微微一颤。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忙忙地抬起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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