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若知君断肠(2)
……舒雅……吾爱……
……过來好吗……回到我的怀抱……舒雅……
……我们不要再分开,永生永世在一起,好不好,沒有沁水,沒有高君琰,沒有三十七妃,只有我们两个,好不好……
黑暗中,她霍地坐起來,捂着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息,
为什么会突然惊醒,为什么,心会这样痛,这样痛,就好像内心最深处,在一滴一滴地淌血,
她掀开翡翠锦缎绣被,赤脚踏在冰冷的雕花地砖上,只穿一件缃色云绸曳地睡袍,提着睡袍下摆,疯了一样往外跑,
外间睡着的两名侍女惊醒了,赶紧爬起來,“娘娘,你怎么了,”
高君琰对舒雅照顾得无微不至,自进入冬季以來,倚晴阁中从早到晚地燃着壁炉,
此刻,壁炉依然发出朦朦胧胧的火光,被舒雅掀开重重帷幔带起的风一吹,那红艳艳的光晕像水波般晃动,
两名侍女借着火光,看见舒雅袍袖翻飞,长发披散,一直跑到门边,抓住门扇拼命摇晃,
倚晴阁成日都从外面锁住,除了皇帝,就只有内侍总管庆生,可以从外面打开,
舒雅使劲摇晃着双交菱花隔扇门,静夜里发出框框的声音,两个侍女从后面刚刚扶住她的肩,欲劝阻,被她双臂一震,双双往后摔开,跌倒于地,一连撞翻了好几张案几,
舒雅见门推不开,便跑向窗户,一扇接一扇去推窗,和门一样,所有的窗户都从外面锁紧了,印花窗帘上投影出外面彻夜值勤的侍卫的身影,
最后,她背靠西窗下的粉壁,慢慢滑下,颓然坐倒在地,头埋在膝盖里,失声痛哭,
两名侍女赶紧拖了雪貂皮的坐褥,苦苦哀求舒雅坐在褥垫上,不要坐在冰冷的地面,
皇上把她们派來伺候的时候就曾放过狠话,若是伺候不周,稍有闪失,要她们拿命來偿,
她们知道皇上对这位娘娘珍爱如命,而且娘娘还有孕在身,正在保胎,只是,她们不懂为什么皇上要把娘娘囚禁在此,不给她一点自由,
舒雅见两名侍女只穿轻薄睡裙跪在地上苦劝,心中不忍,便轻轻抬起身子,让她们将坐褥垫在自己身下,
“你们回去睡吧,”舒雅用手盖住眼睛,低低说道,
两名侍女摇头,依然跪在地上,
“让你们回去睡,听见沒有,”舒雅猛然拔高声音,厉喝,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只得退回床上去,但都不敢睡着,大睁着眼睛,看着一动不动蜷缩在那里的舒雅,
哭出來之后,心里那种窒息般的疼痛,稍稍缓解,
怎么回事,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心痛,是做噩梦了吗,
梦里面好像有漫天漫地的血,好像还有人在呼唤她,
是他吗,
她摇摇头,凄凉而惨淡地笑了:怎么可能,他这会儿正跟沁水缠绵吧,怎么会想起我,
舒雅慢慢地抬起头,定定望着壁炉里朦胧的火光,她的旁边是一张绿沉漆的条案,案上莹润剔透的玉瓶中,插着素净晶莹的白梅,清冽的香气被壁炉融融的暖气一熏,愈加馥郁醉人,此刻正一缕一缕从舒雅鼻端钻入,
自从她住在这里,高君琰每日都给她送花,沒有一天间断,前几日,高君琰说战事吃紧,他可能会有三天不能來陪她,但这三天,依然每天都有内侍送花进來,
她的目光慢慢地往上移动,东墙边有整整一壁紫檀木的书隔,放满了各种书籍,有竹简,也有绢本,还有发黄的旧书,
都是高君琰喜欢的书,他全部搬到她这里來了,她闲來总会取下來看,许多书里都作着注解,他的注解机智幽默、别出机杼,常常让她觉得,看他的注解比看正文内容还有趣,
每次看到他的字迹,她都会有异样的感觉,这曾经是她生命中最熟悉的字迹啊,当年他离开那个破庙时,送给她的那本《春秋》,在那两年寻找夏郎的流浪中,她不知道读过多少次,他所作的注解,她至今耳熟能详,
有时高君琰会和她玩一种游戏,拿出一本《春秋》,重新作注,注完一段,就让她背诵以前那本春秋里的注解,
她每次都能背诵出來,而他也会微微惊异:“真的吗,原來朕十七岁的时候,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他给她看当前的注解,她就会笑起來,“原來,你现在这么想,”
“恐怕是你记错了吧,你确实记得,朕当年是那么写的,”他咬着笔杆问她,他好像有个喜欢咬笔杆的坏习惯呢,
怎么会记错呢,那本《春秋》里面,夏郎写的每个字,她都会一辈子记得,
但每次高君琰这样追问时,她却突然冷淡沉默,
她不愿意让他知道,夏郎曾经在她心中的分量,
她觉得那已经过去了,现在再让他知道她曾经深爱过夏郎,还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的她,是他用來制约敌人的筹码,怀着别人的孩子,
而他,则是连她都琢磨不透的奸雄,
是的,她琢磨不透这个叫高君琰的男人,他与那个在破庙里,把所有衣服脱下來给她的十七岁男孩,差异太大了,
这三个月以來,白日里,他会让兰儿來陪她,他自己要傍晚才來,一來就让人将兰儿带走,就算她坚持要留下女儿,他也不许,专断而霸道,非要与她独处,
他们每晚一道用晚膳,然后一起看书聊天,然后他看着她吃药,入睡,才会离去,
她将手慢慢地移到腹部,腹部已经微微有些隆起,冷百合的药果然见效,妊娠反应好多了,胎相也一天天稳定,
只是,她对外面的世界,完全不知晓,
高君琰从來不和她谈战事,也不和她谈萧辰,从他的表情也看不出战争的发展状况,他在她这里时,总是笑嘻嘻的,风趣幽默,千方百计逗她开心,
直到三天前,他才第一次提到,战事吃紧,他将有几天不能來陪她,
但也仅仅言尽于此,不再多谈,
而她也不想问,不想知道,
可是,不想知道的,终究会來到,
这日傍晚,阴云沉沉,似乎要下雪的样子,
舒雅让侍女把沉香雕花软榻,铺在窗下,一袭家常的紫缎小袄、玉色绸裙,外面松松地拢着御寒的翠云裘,清新淡雅,灵秀飘逸,巧妙地掩盖了已经凸显的孕妇身形,
膝盖上摊着一本《战国策》,漫不经心地看着,看到高君琰作的注,不时会心一笑,
便在这时,庆生熟悉的声音传來:“皇上驾到,”
门扇推开时,一阵凛冽的寒风吹入,高君琰高颀的身形映现出來,
奇怪,只是三天不见,怎么觉得他凭空多了棱角,眉梢眼角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强势,
但只是一瞬间,这种感觉消失了,
他在看见舒雅的一刻,整个容颜都涌起了温柔与思念,
他脱下明黄色内衬紫貂的披风,交给庆生,疾步走來,俯身将她迫切地搂进怀里,吻住了她的芳唇,这个吻如此热烈,似乎凝聚了所有的爱意与柔情,
怎么回事,他只是离开她三天,就如此想她,这一路上他都在想她,想着每日傍晚他來到时,她倚在榻上静静看书的样子,就心动如潮,恨不得马上飞到她身边,
其实他是那样想与她分享,分享他胜利的喜悦,他生擒了敌方的皇帝,他顺利地拉开了收复失地的反攻,他将要踏上征服天下的霸途,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让她骄傲,为了给她带去至尊荣华,
对于男人來说,他的成功所带來的一切荣耀,如果沒有心爱的女人來分享,又有何意义呢,
但是,目前他却不能告诉她,
因为,他所打败的那个男人,在她的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更因为,他是利用了她,才打败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竟然可以为了她,放弃天下,放弃皇图霸业,
高君琰也不是不震撼的,但心里多少有些鄙夷,
此刻拥着这个女人,他满心洋溢着骄傲与自负,他不禁想道,萧辰你连天下都沒有了,凭什么來拥有这个女人,
她现在是我的了,
思及此,他的吻更加强劲,更加霸道,更加掠夺,
而她默默地承受着,双手交缠在他颈后,迎合着他的强大,他的热烈,
三个月來,因为太医有禁绝房事的叮嘱,他沒有碰她,但是接吻,是每日都少不了的,
每日见面,每日离去,他都会跟她接吻,
而她,也已经习惯,习惯了他的味道,他的方式,
这是夏郎的味道,是九年前,含化了冰棱,为她洗脸的唾液的味道……
缠绵而悠长的一吻结束后,他托起她的脸细看,眼神温柔如醉,“媚烟,好想你啊,感觉好像过了三年那么久,这几天,你还吐吗,一日三餐有沒有好好吃,还是不是那么嗜睡,”
她自从孕吐好些后,又开始有些嗜睡,每日都觉得困倦,
对于他一连串的问題,她往后靠在杏黄色的绣纹引枕上,嘴角扬起一抹娇艳的冷嘲,“我每日禁闭在这方寸之地,你觉得我能够好起來吗,”
她除了到同一个院落的浴池沐浴,还沒有走出过这个院子,
往常每次她沐浴,他都在浴室外的台阶上坐着等她,如此寸步不离,对于他,是一种刻骨的爱恋,对于她,却认为他是怕她这个人质跑了,
所以,此刻她才有这样冷冽讥讽的神色,
而他带着为难的笑意,低头想了一想,突然嬉皮笑脸地说,“想让朕带你出去玩,好啊,不过朕有要求,”
她立刻觉得不妙,但是三个月未出院子的她,想出去走一走的渴望,太强烈了,于是秀眉一扬,“说你的要求,”
“亲朕……”他在她耳畔,用魅惑邪肆的声音,低低渴求,“认真地亲我……不,不仅仅是嘴唇,我让你亲哪里,你就亲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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