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语晖(5)
(断更了一天。今天这章增加到四千五百字哈。本文大概还有两三章就结束了。有位亲告诉我。她沒有勇气看下去了。唉。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愿看文的亲们都能幸福。长假期间。愿亲们玩得开心。过得愉快。)
这股寒意在到达我面门的瞬间。骤然如退潮般收回。
爹爹剑锋一转。刺进了我们乘坐的马首。血光四溅。马匹悲鸣。四蹄一软。倒在沙地。
马匹倒地之前。伊利斯抱着我飞身跃起。在沙地上几个翻滚。从靴筒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别过來。否则我杀了你儿子。”
大漠男人一般都在靴筒里备着防身匕首。伊利斯也不例外。
刀刃横在我的脖颈里。触动了我颈间的伤痕。一阵钻心的剧痛漫开。
爹爹也跳下马。双手执剑。神情急怒。“伊利斯。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们何必拼个鱼死网破。我让你走。你放过我儿子。”
“你们汉人惯会耍花招。查何烈表哥就是误信了你们。”伊利斯的声音里透着亡命徒般的疯狂暴虐。
“伊利斯。欺骗查何烈的。是中原的皇帝。不是我。你看我哪一点像汉人。我和疏勒人有何区别。你若不信我。我把剑扔出去。如何。沒有了防身武器。你觉得我还能何为。”
爹爹极力想要取信伊利斯。扬手一抛。他手中的宝剑划过一道银色的光弧。沒入极远处的沙地里。
“把你靴筒里的匕首也扔掉。”伊利斯将匕首更紧地抵在我颈间。已经凝固的伤口。再次流下新鲜的血液。
爹爹看见我的样子。心痛如绞。咬牙切齿。弯身拔出匕首。远远丢开。“现在你满意了。留下我儿子。你自己逃命去吧。”
“把你的马让给我。”伊利斯继续狂喊。“牵过來。好了。就停在那里。你走到那边去。再走远一点。一直走到我叫你停下。好。停下。背过身去。。”
爹爹转身之后。伊利斯抱着我接近马匹。他的身体在紧张地颤抖。
拉住缰绳。一只脚踩上马镫。这时。他犹豫了一下。
大约爹爹也感觉不对。在一瞬间转过头來。
伊利斯抱着我跃上马背。双腿猛地一夹。策马狂奔。
爹爹大吼一声。疾风闪电般从后面追上來。
伊利斯纵马如飞。爹爹在后面施展轻功。如一道离弦之箭般急追。
大概伊利斯是害怕爹爹事后去调兵。或者因为娘亲告诉他查何烈谋反事发。扶日已经扣押了他的亲族。所以他觉得有一个人质在手里。才有活命的希望。
恰好另一匹马被爹爹一剑刺死。现在只剩一匹马。伊利斯以为他可以顺利带走我。
却万万沒想到。爹爹的轻功那样好。竟然能够追上奔驰的马匹。并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抓住马尾巴。借力一跃。飞纵上马。
伊利斯的武功受教于查何烈。也是一流身手。在爹爹飞身上马的瞬间。反身伏低。将匕首送进了爹爹的腹部。
鲜血飞溅。伊利斯飞快地拔出匕首。准备再刺。爹爹抱住伊利斯猛力一掀。两人一起从马背滚落。
“爹。。爹。。”我一边惨呼。一边手忙脚乱地拉扯缰绳。
我曾经骑过爹爹的奔虹。所以。我虽然身形幼小。还是勉强制住了奔驰的高头大马。
“快走。。晖儿快走。。”我听见爹爹不住狂吼。
我费劲地调转马头。看见爹爹与伊利斯在沙地上过招。
伊利斯出刀极快。连连刺向爹爹要害。
爹爹左躲右闪。由于腹部的伤口极深。鲜血不断涌出。爹爹的躲闪有些滞缓。虽然躲开了要害。但身上十多处中了刀。血流如注。
在激烈的对打中。爹爹不断提气。对我吼着。“晖儿快走啊。。快去找人救爹爹。。”
我知道爹爹让我找人救他。是为了说服我逃命。
爹爹赤手空拳。腹部重创。伊利斯武功高强。手执利器。
别说附近荒无人烟。即使能搬來救兵。也根本來不及救爹爹。
所以。我绝不会扔下爹爹自己走。
我摸了摸马鞍。那张弓还在。我再探进箭袋。竟然还有一支箭。
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來。爹爹教过我射箭。我的箭术相当不错。
但我以前握的都是专为孩子设计的小型弓箭。
我试了试挂在鞍边的弓。好重啊。我吃力地提起來。
摸出箭矢。搭在弓弦上。大型的弓箭和我幼小的身量。形成了令人沮丧的巨大落差。
沒有办法。只有勉力而为了。
我用尽全力拉开弓。将箭尖对准了那边的战团。
伊利斯与爹爹的身影交错如风。我等了很久都找不到机会。沉重的弓箭让我的双手渐渐酸痛难忍。
咬紧牙关坚持着。终于等到伊利斯的背心正朝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双臂。耳畔响起爹爹的声音。“射箭的时候。眼里心里都只有目标。此外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嗖。。”
这一箭射出的瞬间。我心头就凉了。
箭头只是打在伊利斯的背部。让他的身形微微滞了一下。
不过这一下。让爹爹寻到他的破绽。掌风疾劈。伊利斯的刀脱手飞出。
我赶紧跳下马。跑去拾起匕首。我想扔给爹爹。但又怕被伊利斯接住。只得焦急地盯着战团。等待时机。
月光下沙尘飞扬。黄雾漫卷。两条身影纵横交错。兔起鹘落。旋转如风。
伊利斯沒了武器。爹爹满身伤口。两人打成平手。
终于。爹爹寻到伊利斯一个破绽。用尽最后的力量。掌风拍出。
伊利斯往后飞起。身子像纸鸢轻飘飘落在沙地上。
爹爹也油尽灯枯。一头栽倒。
我看见伊利斯试图爬起。连忙握紧了匕首。从他背后一步步接近。就在我全力向他刺出一刀的时候。他竟然察觉。猛地回头。一扬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腕。
“晖儿。。”爹爹大叫。颤巍巍站起身。刚跑了两步就摔倒在地。
伊利斯虽然受了爹爹全力施为的一掌。但他残余的力量用來对付我还是足够。
我只觉手腕剧痛。终于握不住匕首。被他生生夺去。
他将刀柄倒转。击打在我太阳穴。我登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晕了多久。耳畔传來熟悉的温暖声音。“晖儿……晖儿……”
我睁开眼。看见两点孤星般明亮寂寞的黑眸。
是爹爹。
“爹爹。。”
我虚弱地支起身体。却惊恐地发现爹爹躺在我旁边。身下的黄沙已经被大片鲜血浸透。
“爹爹。爹爹。”我无助而凄惶地大喊。“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那个坏蛋呢。”
爹爹艰难地笑了。“他死了。你爹把他干死了。”
我抬目望去。伊利斯的尸体趴在不远处。背心插着匕首。身下也是一滩血泊。
看见那把匕首。强烈的自责与悔恨逼上心头。我扑在爹爹身上放声大哭。“爹。都是晖儿的错。晖儿帮了倒忙。要不是晖儿。匕首不会回到坏蛋手里。”
爹爹虚弱地抬手。轻抚我的头顶。“晖儿沒有错。错的都是爹爹。若不是爹爹非要跟你娘闹那一场。你本來不会被这坏蛋抓走……”
我泣不成声。“爹爹。现在我们要怎么办。你会不会死啊。我不要你死。”
“晖儿你帮爹爹包扎一下伤口。会吗。”
“会。会的。”我连忙答应。
在爹爹指导下。我撕下衣服。把他的十多处伤口一一包扎。
最可怕是腹部那道刀伤。血肉翻卷。隐隐可见肚肠。可怖至极。
刚刚包扎好。汩汩流出的鲜血就把布帛浸透。
无助和恐惧几乎要将我击倒。我伏在爹爹身上。嚎啕大哭。
爹爹轻抚着我的头顶。“晖儿不哭。我们晖儿是男子汉。男子汉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我抬起头。却见爹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话是这么说。你爹却为你娘流了不少眼泪。终于有机会为她流血了。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听见这话。我顿时被洪流般的悲伤吞沒。嚎啕大哭。“爹爹不会死。晖儿不准爹爹死。”
“晖儿。说了不哭啊。”爹爹的大手抚上我的小脸。把我整张脸包裹在掌心。他逐渐暗淡的眼神。蓦地跳跃起两簇温情的火苗。“晖儿。我的好儿子……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啊。”爹爹吃力地用手比划着。“从这么小。如今长到这么大了……”
爹爹的话一下勾起我许许多多的回忆。我们父子间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光。从小。肯花时间陪我玩的。都是爹爹。娘亲除了逼我读书。就是打我骂我。
这些汹涌而來的回忆。让我哭得更凶了。好像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后來的许多年。我也确实再沒这样哭过。
“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有一个父亲……他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但他一直对我很好。
他有四个亲生儿子。他倚靠正妻的势力而生存。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尽力地爱护我。
他亲生儿子有什么。一定要让我有什么。他亲生儿子们欺负我。只要让他知道了。他总会狠狠责打他们。
可是。这样好的父亲。却被我母亲为了复仇毒死了。”
月光下。爹爹的眼神逐渐涣散。久远的回忆像一缕缕轻烟。蒙住了他的瞳孔。
“我这一辈子。就是母亲的复仇工具。
晖儿。只有跟你们在一起的这七年。是我一生中最自由、最轻松的时光。
你记住。以后要照顾你娘……替我……继续爱她……永远爱她……”
在爹爹说话的时候。我不停地抽泣。悲伤、无助、绝望。无止无尽地涌來。冲击着我幼小的心灵。
沙风阵阵。大漠茫茫。漫天在下着沙。黎明的曙光里。无数惨白的泪水在天地间纷飞。
爹爹的声音越來越虚弱。抚摸我头顶的手渐渐无力地垂下。
我摇晃他。呼喊他。这个世上最爱我、也最为我所爱的人。他却沒有回应我。
他再也不会回应我。
后來发生的一切都模糊了。
我隐约记得天亮以后。有人马过來。
既有萧辰派來的汉人兵马。也有坤沙叔叔带领的军队。
他们分别抬起爹爹。抱起我。
我们回到麦琪山的营地。
然后。他们把中军大营布置成临时的灵堂。
我一直在灵堂守护着爹爹。一整夜沒睡的我。终于支持不住。趴在爹爹的灵床之畔睡着了。
我梦见爹爹带我去骑马。我骑着爹爹和查何烈打架挣來的那匹小流星騧。爹爹骑着他的奔虹。我的速度不如爹爹。他总是跑几步又勒马等我。
蔚蓝的天空下。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像迎着阳光抖开的绿色绸缎。风吹起一道道草浪。绿色的海洋绵延到遥远的天边。色彩斑斓的野花像星星般纷飞飘散。牧民吹着芦笛。赶着羊群。雪白的羊群在青草间时隐时现。像白色的云朵舒卷。
我和爹爹有时候会骑马一整天。我告诉爹爹。我不想回去。回去娘亲就要考问我那些枯燥的典籍。
于是爹爹宠溺地说。好。那我们就不回去。我带你到萨尔家去吃炖羊羹。萨尔的媳妇做的比咱们府里的好吃多了。
醒來的时候。灵前昏灯摇曳。香烟寂寂。我的脸已经被泪水濡湿了。
爹爹仿佛是睡熟了。烛火浅浅的光晕给他蒙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我突然感到一阵无法忍受的悲伤。悲伤得几乎不能呼吸。心口像堵着什么。想要大喊、大哭、大骂。
这时。爹爹的副将坤沙叔叔走进來。他的眼睛也是红肿的。
他说带我去看看娘亲。
我这才想起來。娘亲也中箭了。
不知为什么。我竟不是很在意娘亲的安危。
失去父亲的悲伤。已经湮沒了其余所有的感觉。
我近乎麻木地跟在坤沙叔叔身后。來到爹爹原來的寝帐。
娘亲躺在榻上。胸口绑着绷带。昏迷未醒。
萧辰守护在旁。紧紧握着娘亲的手。身形凝固一般。在我走进之后。也一直纹丝不动。
看见他。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恨意。
如果不是他。爹爹不会跟娘亲吵架。我也就不会被抓走。
明明娘亲是我爹的妻。萧辰却要说娘亲是他的女人。
这股恨意连带着泼向静静躺在榻上的娘亲。
昨夜之前。我一直以为爹爹与娘亲恩爱情浓。我一直以为娘亲爱爹爹。就像爹爹爱娘亲。都是彼此的唯一。都是彼此的最爱。
沒想到。娘亲心中还有另一个男人。
娘亲我心中的形象已经崩塌了。
“娘亲还会醒來吗。”我冷冷的声音响起。
萧辰吓了一跳似的回过头。
他的眼窝深深陷下去。深得几乎看不见目光。唯余一片浓重的暗影。
“她会醒过來的。她一定会醒过來的。”他说。声音低沉嘶哑。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
“娘亲与爹爹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异常残酷。异常冷静地告诉萧辰。“有一年七夕。他们一起在庭院里焚香祝祷。发下誓愿。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爹爹已经死了。娘亲会去陪伴爹爹的。”
我的话语仿佛是一把烧红的刀子。一刀刀地切割着萧辰。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绝望。曾经威严坚毅的眼睛。变得像两道深深的伤口。
那一刻。他的灵魂从双眼透了出來。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整个灵魂。都被痛苦的烈焰。一点一点彻底烧成灰烬。
于是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同样爱着母亲。他对母亲的爱。一点都不比爹爹少。
我望向静静沉睡的娘亲。苍白的脸色让她美得有些不真实。像是千百年前冻在冰雪中的美人。
我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什么也不再说。转身走出大帐。
帐门落下的时候。我仿佛听见萧辰在娘亲耳畔低语:
“舒雅。如果你更爱他。就跟他一起走。如果你更爱我。就为我醒过來。为我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