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考试周的怪谈对象
白柯从厕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半了,这是他这个月第七次在厕所睡着了。他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拼命地将胸腔中浑浊的气体排空。
真他妈晦气,这单生意得叫业主加价补偿我的精神损失,加两百块买三箱特仑苏不过分吧?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抬头看了看厕所昏暗的应急灯,然后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隔间的门。
厕所是阴暗的,走廊是阴暗的,只有靠近窗户的地方能面前看清东西,其余可辨别的便只剩下半导体指示灯的幽绿色光电。十一点半的学校图书馆,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苦修僧和情侣们混迹的地方此刻变得充满了诡异。
白柯倒没有害怕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只穿一件短袖实在是有点冷,这让他不自在地梗了梗脖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白柯从口袋里掏出他百摔不坏的三星照亮了脚下的路。
从四层通向三层的楼梯因为三楼的中央报告厅而长得过分。白柯快步地往下走着,他需要赶快让自己的身体活络起来,为了躲避清洁大妈他先是在三层装模作样的自习,在她们赶人的时候磨蹭着,然后趁着大妈们不注意溜上已经清理完毕的四层厕所里躲了起来。这个本来应该完美的作战计划在他因无聊打起了瞌睡后演变成了此刻的双脚酸麻。
身为一个来斩妖除魔赚取外快的三流令师,他必须时刻做好逃命的准备。毕竟当所有的手段难以发挥作用时,唯有自己的双腿显得有那么点可靠。
“大概是在这里了……”白柯嗅了嗅鼻子,其实他根本没有那种所谓“能嗅出魔物的嗅觉”,他只是觉得这样看起来更像是个老道的猎人。他看了看手机上的罗盘,指针颤颤悠悠地指向东南方,这是一个叫做“天地无魔”的app,功能类似于古代令师们的风水罗盘和风铃。
东南角是三个并排的书柜和一张巨大的桌子,桌子上有一本摊开的书。
“好了,差不多该出来了。”白柯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放在手指前方。A4纸突然地燃烧了起来,火焰呈现让人感觉寒冷的诡异苍白。与A4纸共同燃烧的是东南角的三排书柜和桌子,不过这种阴冷的火焰并没有烧坏那些易燃的纸张和木头,只有某种让人牙酸的滋滋声不停地传来。
唤物令·白鬼火
诡异的声音还在继续,白柯百无聊赖地在火焰前蹲了下来,“你也在这座图书馆待得够久的了,乖乖地换个地方玩不是很好吗,省得和我这样费力气。”
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一个橘色的身影从白色的火焰中窜了出来,悬停在空中,那是一只长着三条尾巴的狐狸,它的身形有几分颤抖,愤怒地说道:“该死的令师!你在这里看了七天却迟迟不下手,为的就是等今天这个月圆之日我力量极盛之时吗?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力量太过自信了!”
白柯有些发愣,他确实在图书馆蹲了七天,不过他没有下手的原因绝对不是这种高傲的理由。虽然他是一个令师,但他和其他普通的大学生一样都要面对考试周,前几天晚上他本来想出手的,不过每次顺着app摸索过去之后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回去复习应付考试了,然后便随便放了一个拘魂令就跑去通宵自习室看书了。作为一个懒散的大学生令师,这样子在学业和外快间摇摆的情况在他身上反复上演了六次,而他今天才出手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他现在太需要那笔钱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而已……”白柯嘟囔了一句,他现在有点后悔,早知道今天是这狐狸力量最强的日子他就应该早点过来——反正复习了也没什么用。
狐狸看了他一眼,突然尖声大笑起来,“你这个家伙真的是令师吗?既没有法袍也没有法器,而且看起来连最基本的黄纸都没有。”橘色身影从半空中冲了下来,“你还是给我乖乖地滚吧!”
橘色的粘稠流体浸没了白柯的身体,这种流体其实并不是“真实”的,它们被称为“噬魂流”,是专门用来吞噬魂魄和精神的手段。
白柯还是这么懒懒地蹲着,他从书包里抽出了一张摊开的A4纸,那张白纸上印着奇怪的黑色花纹,他把纸张夹在手指之间,口中默念了一句话,那些黑色纹路一下子都亮起了金光。
唤魂令·固灵环
纸张变成了一道金环围绕在白柯的周围,“已经是新时代了,现在还在用笔画令的大部分都是些和你们一样不开化的老东西,这种玩意提前用电脑画成矢量图打出来就好了。”白柯对着狐狸露出一个欠欠的笑容,“反正你们现在的力量也比以前弱多了,没必要用那些千年古墨画令了。”
狐狸似乎被这个新时代令师的手段震惊到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了动作。
“我前两天放的拘魂令好像不太好使来着。”白柯又抽出了一张A4纸,折成了一架看上去笨得很的纸飞机,哈了一口气后向狐狸丢了过去,然后食指中指贴住嘴唇又默念了一句口诀。纸飞机在空中变成了三道闪亮的电光,这同样也是用来拘留“灵体”的令,那些电光虽然明亮却只能照亮狐狸的脸,书柜和桌子仍然被隐没在一片黑暗里。
三道闪电环绕在狐狸的周围。
“你也是个只会嘴硬的小妖,稍微有点本事的家伙怎么会中白鬼火那种烂大街的招数呢?”白柯站起身来,“好了好了,收工回宿舍,明天还要考电工。”
狐狸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和电光截然不同的紫色光芒从它的双目中窜了出来。三道闪电被紫光镇散,与此同时,狐狸的三条尾巴也变得更长了几分。它轻轻巧巧地落到地上,一口吐息便熄灭了之前一直熊熊燃烧的白鬼火。
白柯回头看了这家伙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便撒开双腿跑路。他今晚带的几张令已经全都用上了,而现在这个家伙显然已经危险到自己难以解决了,那么现在这种情况便要发扬走为上策精神了。
“喂!死狐狸你不按常理出牌啊!”白柯不自觉地破口开骂,之前他以为这只是一只爱捣蛋的狐妖灵,因为面对来降服他的令师这个家伙竟然说“滚开”而不是“吃了你”。但是现在那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怖感从尾椎骨爬了上来。
狐狸没有回答他,它的声音变得变得嘶哑而尖利,近乎野兽的嚎叫从口中发出,不停地震荡着白柯的精神。
巨大的震动感追上了白柯的身体,他回头一看,那只狐妖灵竟然开始在图书馆的地板上奔跑,脚步声异常清晰。怎么回事,那个家伙不是只是一个灵体而已吗?现在这俨然变身成妖怪是要违反常理吗?这就是它刚才说的“今天是力量最强”吗?白柯觉得脑袋真疼,不行,一旦变成具有肉身的妖怪就不能只顾着自己逃命了,一不小心这整个学校都得完蛋。
紫色慢慢地蔓延到狐狸的全身,而且随着它身上的紫色越来越多,随着它每踏出一步奇异的紫色火焰都会在地上出现,这些火焰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是紫色的,一旦离开了狐狸的脚便变成了正常的黄色火焰,木地板散发出烧焦的味道。
“狐狸你是哈士奇吗,这么能拆家的!?”白柯从书包里扯出一张空的作业纸,拿着油性笔在上面使劲涂抹着,形势所逼,他现在也变成了他口中徒手画令的老掉牙了。
唤物令·水
这次是真正的水了,水箭从A4纸的前端不停地冒出来,白柯像是拿着一把玩具水枪那般将地面上的火焰一一扑灭。不过狐狸似乎被这样的举动激怒了,它突然纵跳起来向白柯扑去。
令师在地上打了个滚,勉强避开了狐狸,“喂喂喂,你这个家伙刚刚看起来可没有那么杀气腾腾……”他说不出下一句话了,狐狸的爪子按上了他的脖子,那种巨大的力道似乎要生生地将他的颈椎压扁。
“咳咳……”白柯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用力推着狐狸的爪子,却发现那些紫色的火焰蔓延到了自己的手上,在蔓延的时候不光手上的肌肤被烧伤了,甚至连灵魂也感觉莫名其妙地疼痛。
既能灼烧肉体又能灼烧灵体的火焰,这次怕是要送了……
“嗯啊……你这个……脑残令师!”狐狸的眼神中紫光突然有一秒的暗淡,那尖细的声音重新浮现出来,“快去……快去把那本书上的最后一页撕下来!快点……不然我们都会没命的。”
脖子上的爪子暂时地放开了,白柯顾不上咳嗽,玩命地向楼下跑去。刚刚被狐狸追赶的功夫他已经从三楼跑到了四楼,现在他也来不及去思考这只狐狸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不过现在目前看来只有先照着办这一个办法比较靠谱了。
不过显然狐狸的清醒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它很快又转过头来向着白柯追了过来。白柯拿出了自己体育测试时的力气一边拼命地向上跑一边转过头来向着狐狸放水箭。
三楼东南角,那本书仍然静悄悄地躺在桌子上。白柯定睛一看,那是一本手写的《三字经》,很难想象学校里竟然真的会有人借这种书来看。他快速地翻到最后一页,那上面用黑色花纹画着一只三尾狐狸,不过狐狸的眼睛却莫名其妙地被描成了紫色。
“快……快把那页……撕下来!”那只狐狸又在叫了,不过听起来它的声音似乎比最开始虚弱多了。白柯用力地撕下那页纸张。
欻拉。
随着纸张撕裂的声响传出来,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手中的书上传了出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书本里跑了出去,不知道是灵体还是其他什么,凭着他令师的眼力竟然也没能看清楚。那种奇怪的感觉慢慢地向窗外飞去,白柯无法描述,但他知道有什么在那里。
一切都在狐狸的一声怪叫后重归寂静,那只狐妖灵终于又变成了轻飘的橘色身影,它一面没入画中一面用幽怨的眼神盯着白柯,看得白柯心里发毛,“脑残令师,这页纸你最好收好……”
你这么说我肯定不能收了啊喂!白柯觉得自己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这种鬼东西当然是找个地方扔掉最好了……不过再找到那个地方之前总不能让它把学校拆了吧,老子这种大二狗要是文凭都没拿到学校就爆炸了以后混个球啊。
抱着各种不得已的想法,白柯闷闷不乐地将那页纸收进了自己的书包。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打着手电的大爷突然从楼梯口窜了出来,操着一口东北大渣子口音,“同学,你在那干嘛呢!”
糟了!一定是刚刚那只狐狸的声音!该死,被抓起来的话一定会被当作神经病处理的把!白柯瞄到了旁边的窗户,他勇敢地从跨上窗台,义无反顾地将大爷的声音抛在了背后。
唤物令·风
这是他难得真材实料做的一张令,用的是道士画符用的黄纸和家传的民国墨汁,毕竟这种保命的东西不能做成三流货色。当然这种风还不至于让他在空中飞起来,但能在减缓下降速度的同时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让他在水平方向移动,用比较科学的话讲,这张令的作用就是让他做一次失重的高速平抛。
学校的路灯和窗口的灯光都在自己的视线里变得模糊起来,白柯伸了个懒腰,突然意识到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他刚刚没有对那个大爷做任何善后工作,自己的所作所为……希望不要在学校引发太大骚动。
他苦着脸,希望那个老眼昏花的大爷没有认出他来。当然不佳的心情直接导致了他不佳的降落方式,他重重地摔进了宿舍楼下的灌木丛里,草叶和树枝塞得满嘴都是。
妈的,连着倒霉的。他暗骂一声,赶快爬起来刷了门禁卡溜进楼道里,要是在晚一会儿,那些猎奇的一楼学子们大概就会把他这个天外来客里三圈外三圈地围得密不透风。
匆匆冲上三楼,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他才发现现在已经快要一点了。自己这周晚归次数又加一,大概明天就会被辅导员亲自找来谈话了吧。他咬着牙齿跺了跺脚,恨不得把那个业主狠狠地吊打一顿。现在他觉得三箱特仑苏已经远远不够弥补他的精神损失了。
怀着颓废的心情推开门,却发现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炮爷干脆跳下床来用他那刚刚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双手四下抚摸着自己。
“卧……卧槽!大半夜的你们搞基啊!”白柯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的胸部。
猪蹄也坐了起来,认真地看着白柯,“小白啊,我们这是为你好,你说你天天这么废寝忘食地学习能不出事吗?”
“出事,我能出啥事?”白柯张大了嘴,今天这些家伙让他莫名其妙地有种想换宿舍的危机感,“不学习才会挂科好吧。”
“看看,看看,微信群里都火爆了。”大张是个靠谱的,他从被窝里摸出手机滑了几下,“图书馆疑有学生通宵留宿复习,因压力过大跳楼尸首失踪?”
“你看看,多他妈危险!尸首失踪啊,灵异事件!”炮爷用力地拍着白柯的小胸脯,“你说这是不是比挂科惨多了!别他妈天天学习,留在宿舍打打游戏早早睡觉有益身心健康!”
宿舍的一贯风气是教唆别人不要学习,然后再集体调侃某某某偷偷学习。一副官僚主义晚期的腐朽做派。
“诶你们听到刚刚楼下那声巨响了吗,说不定那尸体在咱这呢!”猪蹄是典型的不嫌事多。
“别总尸体尸体的,万一人家没死呢!”炮爷一边反驳一边爬上床。
“唉,不摔死也得被电工逼死啊。”大张叹了口气,“小白啊,以后别那么晚回来了啊,现在这六月天,我爷爷说了,怪事多。”
冷冷的空调风吹干白柯额头上的汗,刘海却还是湿漉漉地塌着,他扯了扯嘴角。
“睡你妈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