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诺亚之舟
在苍茫的大海上，唐积德奋力向前游着。远处的天边，似乎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岛屿，如海市蜃楼一般飘渺。
平心而论，唐积德游泳的本事很一般，唯一能拿出手的泳姿，就是在家乡的小河沟里面练就的“狗刨式”。他双腿卯足劲，浪花都扑腾起三尺高。可是忙活半天，一个浪头打过来，他就又回到起点。
四下里天海茫茫，一碧万里，唐积德那个比普通人大出一号的脑袋终于有点开窍了：凭他的狗刨，想要游到那个不知几十海里之外的小岛，实在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抹了一下脸上的海水，嘴里满是苦涩。无奈地转过头，回望那艘莫名其妙发生爆炸的大船，船尾高高翘起，剩下的大半截已经沉下海面，他的心也随着海浪跌入谷底。或许，等待他的将是葬身大海，然后成为鱼虾口中的美食……
于是远方那个飘渺的海岛成了他唯一的希望，虽然在落水之前，船上的水手在绝望的喊着“魔鬼岛”、“恶魔的诅咒”什么的，可是唐积德现在却只有一个念头：这都2013年了，谁还信那一套。再说就算登上魔鬼岛，怎么也比喂鱼强吧。
恍惚间，一艘小船正飘飘悠悠向他荡漾过来。船头还坐着一个小小的白衣女童，随着波浪起起伏伏，频频向他招手。
“如来佛祖啊，您老终于派白衣小天使来拯救我啦——”唐积德激动了，心里咆哮着，身体里面也迸发出超常的力量，居然一口气刨过两三丈的距离，颤抖的手臂抓住船舷。然后长长吁出一口气，一股咸腥的海水就灌进嘴里。
晃晃脑袋，唐积德这才看清楚，这哪里是什么小船，根本就是一块木板。木板上绑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临时撕扯成条状的衣物充当绳子，捆在小家伙的大腿上。她坐在木板上，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淌着两条泪线，正向着沉船的方向挥舞着小手，小嘴里面呜呜着：“爸爸——妈妈——”
随着唐积德的奋力一扯，木板倾斜了一下，小家伙这才注意到下面的情况，雾蒙蒙的大眼睛望过来，腮帮上的泪珠晶莹如豆。
唐积德终于回想起来，登船的时候，一对年轻夫妇牵着这个小丫头，眼睛大大的，里面总像有两颗小星星在闪烁；头发短短的扣在脑袋上，就像扣了半个西瓜皮。蹦蹦跳跳的，满船人没有不喜欢的。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转眼间就要面对人世间最残酷的生离死别，难为小家伙啦……
现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木板，木板，我一定要拥有那块木板——生死攸关的一刹那，唐积德心中腾起一股强烈的占有欲，更何况抢夺的对象是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小娃娃。
“叔叔——你也想上来吗——你上来去救爸爸妈妈好不好——”稚嫩的童音，清澈的目光，无瑕的童心，使唐积德那双刚刚被贪婪和私欲占领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他腾出一只手，狠狠在大脑袋上敲了一记，心里咒骂一句：你个大头鬼，你丫吃猪油蒙了心啦！
一只冰凉的小手搭在唐积德的大手上，虽然力量很弱，但确实是在向上拉。唐积德看看木板的大小，也就两米多长，一米多宽。试着往上爬了一下，木板就倾泻的厉害，眼看要翻。没法子，只好慢慢褪下裤子，连同腰带接在一起，系在木板上，将胳膊伸进去，牢牢跨住，好歹算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叔叔，我们划过去呀——”小丫头似乎有了主心骨，在她幼小的心灵当中，一定还以为爸爸妈妈肯定也活着。她哪里知道，父母用他们的衣服将女儿系上木板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将生的希望留给他们的宝贝……
唐积德将大脑袋搭在木板上，一脸苦笑，海浪正推着木板远离沉船的方位，有心救人，却无力回天。可是面对小家伙的请求，他却怎么也吐不出那个“不”字。
“鲨鱼——救命啊——”凄厉的嚎叫冲破海风，清晰地传送过来，唐积德浸在海水中的双腿，甚至都感觉到一阵冰冷。
沉船的中心地带肯定有人受伤，血腥味自然会引来嗅觉极为敏锐的鲨鱼群，对于落难的人来说，这一刻绝对是死神降临。
“叔叔，你上来吧——”小丫头抽噎几下，明亮的大眼睛迅速黯淡下去。显然，小家伙远比她的年龄要成熟，已经看清了目前的形势。
唐积德也怕招来鲨鱼，又试着爬上木板。小丫头往一边稍微挪动一下，木板艰难地保持住平衡，漂浮在海浪上。
稳住身形之后，唐积德又激动了，因为他看到，不远处的海面，漂浮着一只救生艇，上面还有两个人影晃动。其中一个穿着白色的休闲装，唐积德还记得，那是船上一位年轻优雅的男士，曾经叫他自惭形秽。
“救命啊——”唐积德扯开嗓子嚎叫，那艘救生艇无疑就是真正的诺亚方舟，因为那上面通常会准备食物和淡水。
海风依稀飘送回来充满嘲弄的两个字——“再见”，救生艇却越飘越远。
“我见你奶奶个大头鬼，见死不救的家伙，谁活到最后还不一定呢！”唐积德化气愤为动力，奋力划水，木板上下颠簸着，像一艘满载着希望的诺亚之舟，渐渐远离了那处人间地狱。
……
夜幕降临，无边的黑暗笼罩海面，只有海浪冲刷着木板边缘，发出哗哗的轻响，以及木板上一轻一重的呼吸声，证明他们还幸运的活着，依旧在同板共济。
随着黑暗降临的，还有那无边的恐惧，唐积德怀里揽着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心头比黑夜还要沉重：茫茫大海，想要活命，谈何容易？
小丫头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唯一的慰藉，就是从大头叔叔身上传递过来的丝丝温暖：“叔叔——叫什么名字？”
黑暗中，似乎只有互相问答，才能驱散心头的恐惧。
“唐积德——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唐大头。”
“丫头，你叫什么？”
“夏——米——”
还有一个“粒”字没等出口，黑暗中就响起唐积德干涩的笑声：“虾米？咱们爷俩还真是有缘，我是大头鱼，你是小虾米，小鱼小虾肯定能在大海里活下去的！”
被改名为小虾米的夏米粒小朋友，无奈地白了粗线条的大头叔叔一眼，可惜黑夜之中根本看不见。刚要分辨，大头叔叔就拉开话匣子，没法子啊，此时此地，唐积德也只能用不停地诉说来驱散心头的黑暗和寒冷。直到怀里的小家伙睡着了，他犹自在低声絮语……
第二天的太阳照样从东方升起，暖暖的阳光落在身上，唐积德那几近麻木的身躯也终于渐渐恢复了一些知觉。怀里的小丫头犹自沉睡，红通通的脸蛋上还挂着两滴泪珠，身子滚烫滚烫的——很不幸，小虾米发烧了。
“妈妈——水——”小虾米干裂的嘴唇里嘟囔着胡话，已经有二十多个小时水米没沾牙了。
舔舔嘴唇，很干，很糙，唐积德艰难地吞咽了一丝唾沫，他又何尝不干渴呢。望望四下里全是海水，可是却偏偏会渴死，还有比这个还好笑的笑话吗？
周围依旧是海天茫茫，朝霞映红海面，海浪不紧不慢地推着木板，按照这种速度，即便是能幸运地飘荡到那个海岛，他们只怕也会变成一大一小两具冰冷冷的尸体。
我们一定要活下去——唐积德在裤带上找到一个栓钥匙的小铁环，还带着几分钢性。弄了半天，勉强弯出一个小钩子模样的东西。又撕扯出几根布条，连起来有两三米长，然后系在钩子上，就算万事俱备。不过唐积德却又使劲拍了一下大脑袋：“钓你个头，没有鱼饵啊！”
半个小时后……
“谁要是吃老子一块肉，老子就把它啃得渣都不剩！”唐积德心里发着狠，然后闭上眼睛，朝着自个的胳膊狠狠一口咬下。
“啊——咝咝——”唐积德嘴里使劲抽着咸湿的海风，紧闭的双眼也在瞬间瞪成灯泡。
在经过半个小时的思想斗争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咬下一块肉当鱼饵。这一刻，唐积德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是肉疼的滋味了。这块肉叫他两眼嗖嗖冒火，胳膊噌噌冒血。
唐积德咂咂嘴，咸腥的血气居然使口腔湿润不少。怀里的小丫头也被他的怪叫声惊醒，眼皮沉重如山，根本不想睁开，只是扭了扭虚弱的身子。
不能浪费啊——看着小虾米干裂的嘴唇，唐积德把心一横，干脆把血淋淋的伤口凑到小家伙的嘴上。
小嘴吸吮几下，竟然咕噜咕噜咽了几口。大概，已经有点烧糊涂的小虾米还以为喝奶呢。不过这味道确实不怎样，小虾米还是吃力地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大头叔叔——”小家伙撒开嘴，用细嫩的小手按住唐积德的伤口，泪珠簌簌而下，脸蛋上，还沾着一抹殷红。
呸的一下，唐积德将嘴里的皮肉吐到手心，然后咧着嘴嘿嘿两声：“小虾米，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真正的血脉相连喽。”
他的嘴上也沾满鲜血，甚至还有几滴混着唾液的血丝飘洒下来。但是这副狰狞的模样，在小虾米眼中，却无比可亲。她猛的往前一凑，在大头叔叔脸上使劲亲了一口，然后留下一个鲜艳的小唇印。
原本素不相识的一大一小，如今虽然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患难中的真情，来的是那么快又那么牢靠。
简单包扎一下伤口之后，小虾米就从脖子上取下一圈红绳，要给大头叔叔系住缠伤口的布条。在红绳最下端，穿着一粒晶莹的珠子，手指甲大小，白莹莹的，好像一颗大珍珠似的。
小虾米的手上也沾了不少血，碰到那个珠子之后，异变突起，柔和的光芒忽然从珠子上散发出来。再看那个银白色的珠子，竟然变成了红绿两色。一半是红，一半是绿，泾渭分明。
唐积德也瞧着稀奇，染上血能变红，可是这绿色是怎么一回事？纳闷之下，就伸手一捏，珠子就像弹力球似的，居然挺软和。
“小虾米，不会是你吃的零食吧，好像是牛皮糖球？”唐积德一边说着，一边将圆球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一股异香顺着鼻腔飘送进来，咕噜一声，唐积德吞了一口吐沫。一天一宿没吃东西了，他几乎阻挡不住糖球的诱惑。
不过看看面前的小虾米，唐积德终于还是把糖球一寸一寸从嘴边挪开，然后凑到小家伙前面：“好像真能吃呀——”
小虾米也把小鼻子凑上来吸溜几下，又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脏兮兮的小脸上也立刻兴奋起来：“大头叔叔，这是爸爸妈妈从南美洲玛雅遗迹里面带回来的，想不到真能吃呀！”
唐积德偷摸咽了几下口水，刚要把眼睛错开，就感觉嘴唇一凉：“大头叔叔，一人一半。”
糖球红色的一半已经被小家伙吃掉，剩下的这一半绿莹莹的，就像是晶莹的翡翠戒面。唐积德又激动了，就连手臂上的伤口似乎也清凉许多，东西虽小，但是暖人心呐。
“小虾米吃，叔叔马上开始钓鱼，一会咱们就有吃的了！”唐积德自信满满地说道。
小虾米却努力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嘟嘟着小嘴：“妈妈说，有福同享！”
“好，有难同当！”唐积德不再推辞，一口将半个糖球吞到嘴里，入口即化，一股暖流也悄然流入心田。
舒服啊，唐积德嘴里竟然不由自主地哼哼几声。就在这时候，他无意间瞥到，在小虾米身上，似乎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红光。
一定是错觉——他晃晃大脑袋，肯定是早晨的阳光给小家伙披了一身霞衣。
“大头叔叔，你的头上怎么绿了？”小虾米细嫩的声音传过来，叫大头多少有点哭笑不得：哎，瞧瞧把孩子饿的，眼睛都绿了。
此刻的唐积德，尚未认识到，这颗被他们分而食之的珠子，会给他们的人生带来多么巨大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