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雨过天青云破处
苏沧月寒毛一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勉强笑着说：“妗婆好，表舅公身体不舒服，我来看他，现在准备回去了。”
林夫人的视线落到她手上的小木箱上，眼里有锐利的锋芒闪过，当她抬起头来看向苏沧月时，眼神温和慈爱，仿佛刚才的锐利只是错觉。
“怎么不多留一会儿？我买了菜，中午在家里吃饭吧？”林夫人客气地说：“有你在，老头子的病也好得快一些。”
这话说得真有趣！苏沧月牙都酸了！
她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但这不妨碍她做出正确的判断。
她摇了摇头婉拒：“谢谢妗婆，我明天就要开学，还要回家准备一下，下次有机会一定来。妗婆再见！”
苏沧月动作迅速地离开，当她走入第一进院子时，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才消失。她轻吁了一口气，大步向大门走去。
到了大门边，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人，手里拎着几个大塑料袋，看起来挺沉。
苏沧月心里有事，快速闪到了一边。
那中年妇人迈过门槛时，突然晃了一下，向一侧倒去。
“小心！”苏沧月条件反射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对方顺势将东西放到了地上，抬起头，是赵栋的娘。
“谢谢！哦，小姑娘，又来找林太医了？”
“嗯。”苏沧月瞟了一眼她拎着的东西，发现里面有一袋大米，她笑了笑说：“大娘，东西太重就不要自己拎了，万一摔倒就糟了。”
“呵呵，我知道。小姑娘，要不要来我家喝碗水？”
“谢谢，不用了。阿姨，您当心些。”苏沧月看着她苍黄的脸色皱了下眉，轻声说：“阿姨，您的脸色不好看，方便的话，可以找林太医看看，调养一下。”
上次苏沧月提醒她去体检，赵大娘没有去，现在又碰上了，她建议她去找林鹤南看病，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帮她尽早发现癌症的想法。
“妈，跟你说多少遍了，让你买米时跟我说一声，我去搬，你怎么就不听我的？！”随着懊恼的叫声，赵栋穿个大裤衩从屋里跑了出来，麦色的肌肤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头发汗湿了，沾在头皮上。他弯腰拎起地上的袋子，伸手拉着老娘对苏沧月点了点头。
苏沧月点头微笑，退开了一步。
“栋子，妈还拎得动。”赵大娘笑了笑说：“我出去时你刚开始练，妈就没有喊你，下次一定叫上你一起。”
苏沧月好奇地看着母子俩，视线扫过赵栋线条流畅的肌肉，状似随意地问：“赵哥在练什么？”
赵栋皱了皱眉，看着她说：“林太医生病了，等他病好后我让他帮我娘看看。谢谢你。”说着拉上母亲转身往屋里走去。
赵大娘一边走一边回头对苏沧月说：“小姑娘，我儿子就这个脾气，你别介意啊！”她回头低声数落儿子：“栋子，不过是部队里学来的一些东西，又不是不能说，做什么别人一问就摆脸色？”
苏沧月若有所思地目送母子俩进屋，赵栋练的东西不能问，他以前到底学了什么？华夏哪支部队的东西是不能对老百姓说的？
苏沧月不是军事发烧友，对军事方面的事，只知道一些后世的大方向，想了一会没有结果，无奈地转身离开。
看来冥冥中自有定数，自己每次劝说他们去检查，这母子都有原因耽搁。
唉，随他们去吧……
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雷声，苏沧月回过神来，她抬头看了一下西北方向，发现有乌云上来了。
夏日的天，毛孩的脸，说变就变，她拎起箱子快步往家走。
苏沧月回到家后，天已经完全暗下来，雷声响得更紧了，一场大雨眼看就要落下。
“妈，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妈妈不在，她想了想，拎着木箱子进了卧室。将箱子放到书桌后，转身去了阳台，开始手忙脚乱地收衣服。
衣服收到一半，豆大的雨点开始啪啪地落下，初时还是比较疏，不到一分钟，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整个世界都被雨帘笼罩。
将衣服堆到了沙发上，苏沧月又去阳台上关窗。
隆隆的雷声中，白亮的银蛇不时闪过，此时的阳台，仿佛成了与世隔绝的荒岛，天地间只余一人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很不好，苏沧月关好窗后，直接进了卧室，去查看木箱。
这是一个普通的樟木箱子，表面上了暗褐色的漆，有好些地方的漆都已经掉了，残存的漆面上能看出一些深金色的云纹。
仔细研究后，苏沧月认为箱子是民国的东西。她目测了一下，整个箱子高约20多厘米，长40多厘米，宽25厘米左右。
箱盖做了搭扣，可以上明锁，现在上面没有锁。
苏沧月打开箱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盒磁带。她惊讶地拿了起来，发现这个一盘空白磁带，表面没有任何文字。她随手将磁带放到了一旁，接着看箱子里的东西。
里面的东西被一层黑色的丝绒布盖着，看形状是两个十五厘米边长的正方体。
苏沧月伸手掀开绒布，看到了熟悉的一幕：两个保护支架下，两口梅子青缠枝花纹碗闪发着迷人的光彩。
“雨过天青云破处，梅子流酸泛绿时。”
这是两名描写华夏名瓷“梅子青”的诗句，形象地描绘出“梅子青”那种通透中带着灵性的美。
这里所说的“梅子青”，是南宋龙泉窑创制的杰出青釉品种。龙泉青瓷是中国制瓷历史上最长的一个瓷窑系，承载着中国历史文化的精髓。
苏沧月记得，2007年公司举办的拍卖会上，一件南宋龙泉窑粉青釉簋式炉以880万元价格成交，一时间轰动整个收藏拍卖市场。
“轰隆隆！”
一声炸雷响起，整个房间被闪电照得雪亮，电光中，精美的古瓷泛过一层幽光，美得惊人。
苏沧月动作轻柔地伸出手，小心地拆开支架，更加小心地将碗拿了出来，着迷地欣赏。
这口碗釉面细腻润滑，主要以内部刻花为饰，精美绝伦，花纹与青色融为—体，刻花工艺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高度。
苏沧月轻轻地将碗翻了过来，伸出食指轻柔地摸了摸底足，着手处很粗糙，那是乳丁状突起。
她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虚脱地靠在了椅子上。就在刚才，她被精美的艺术品镇住，忘记了呼吸。
龙泉窑古瓷断代的一个常识：从元末明初开始，龙泉窑采用了薄垫饼支烧，底足基本上无釉，中心有乳丁状突起。
这应该是元末明初的龙泉窑缠枝花纹碗，虽然比不上南宋龙泉窑鼎盛时的作品，但品相很好，如果留到2007年拍卖，运作得好，也是几百万的价位。
苏沧月心里沉甸甸的，一下子收到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有些不知所措。按照她的原则，不会平白收这么重的礼。吴师没有当面送礼，而是选择让表舅公带过来，恐怕也考虑到了这个因素吧？
苏沧月早就理清了自己的人生目的——守护母亲，她很讨厌和人纠缠不清。吴师把这份礼送过来，她以后注定要和北吴撕虏不清了。
坐在椅子上，她思绪翻涌，前世的种种涌上心头：少女时代对男生朦胧的好感，高中时青涩的初恋，大学时甜蜜执拗的热恋，每一段感情在开始时都是美好的，结束时只留下了心酸和遗憾。
等到家庭剧变，她从一个富商千金成了最普通的小白领，后来妈妈的悲剧发生，她接触的人情冷暖更让她认识到了人际关系的复杂。
到了后来，她经历的越多，看得越明白。
这个世界，没有平白的得到，也没有平白的失去，想要得到什么，想要握住什么，都要靠自己的努力。
过多的纠缠代表着麻烦。
不过，如果她连麻烦都怕，那么以后也不用谈守护了。那对龙泉窑缠枝花纹碗她很喜欢，她想要拥有，不如先看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苏沧月下定决心后，心情豁然开朗，房间里的光线也慢慢明亮起来。她惊讶地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小下来了，隆隆的雷声也在慢慢远去。
苏沧月转身拿起那盒空白磁带去了客厅，将磁带放入了双卡录放机里，按下了播放键。
一小段空白的沙沙声后，吴师熟悉的声音响起：“沧月，当你听到这盘磁带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一阵冷意袭上心头，苏沧月一下子抱住了胳膊，缩起脚团上了沙发，仿佛只有那样，才能让自己温暖。
“沧月，作为华夏术法四大流派之一，北吴的最后一个传人，我能在生命走到尽头前，见到你，并将我北吴入门术法传给你，我很高兴。因为除了我，其他三派的末代弟子，直到死都没找到传承的对象，只有我找到了！哈哈！”
老人说到这里时，笑得极其欢畅，最后咳嗽了一声，磁带出现了停顿，应该是暂时停止了录制。
“在山上时，我看出你很喜欢古瓷，我将老祖宗留下的两口碗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你先别忙着拒绝，也不用担心这两口碗太贵，你收不起。比起我对你的请求，这已经是最廉价的报酬了……”
苏沧月飞快地按下了停止键，从沙发上下来，走到了窗边。
天不知什么时候放晴了，天边的一角露出了一抹极美极清澄的天青色。
凝视着那处，苏沧月仿佛看到了精美绝伦的梅子青碗，慢慢地，一张岩雕石刻的人脸出现在那处。
老人看着她，一如当初见到时那样，不习惯笑，偏要扯出僵硬的笑容来：“沧月，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