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坚强的少女
第六十一章坚强的少女
宝儿楼楼主好像真的就把公子哥当做了自己的心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当公子哥迷迷糊糊走下二重山时,才发现自己流出的冷汗早就被蒸干了一次,再汗流浃背,又被蒸干。
如此循环往复数次。
等到公子哥站立在宝儿楼门口,看着人流来往,却感觉到丝丝凉意。
“这都什么季节了,还来劳什子倒春寒?”公子哥裹紧了身上的华服,嘴上是骂着这狗屁天气,心里头和脸上却是堆满了笑。
公子哥打定主意,自个回去一定要再痛饮三杯,嘿,我可是成了宝儿楼的门内人,就算自己喝个十斤八斤的,把堂堂邹守云邹校尉家的酒全都给喝个干净,我邹齐明也能在邹家横着走。
平时那个都懒得看自己的邹校尉怕不是都得舔着脸来巴结巴结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邹家大公子邹齐明嘿嘿一笑,不管不顾,就要笑骂出声来。可又突然回头,看一眼身后巍峨伫立的宝儿楼,二重山隐藏在彩云间。邹大公子却好像看见了那个看着温和的男人,心里打了个紧。
不敢得意放肆,回头抱拳行礼之后才离开。
邹家大公子被宝儿楼楼主请上楼,收作宝儿楼门人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临安城。
接着就是邹守云校尉的府前门槛被人踩烂,邹家酒窖里的酒少了再少,临安城西子湖便的风花船上夜夜笙歌。
最值得邹大公子高兴的事就是,自己不过堪堪摸到修行路第二层门槛的修为,一步跨过那扇门,成了个而立修行者,在那条道路也称得上是一位能站起来看世界的青年人了。
自不必说,邹校尉府里上上下下都洋溢着让无数人心心念念的阳光朝气。
其源头的邹齐明大公子更是春风得意,人逢喜事说不出的爽。可是到了该走的日子,在邹家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邹大公子也是收拾好行囊,架着自己那些个狐朋狗友们送的华丽马车,一路北上。
这些宝儿楼的楼主在宝儿楼上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当然清楚邹大公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不说他是如何风花雪月,就单单说他玷污的那些黄花闺女只比别的纨绔要多,没有少!
至于西子湖的潮水里有几条冤魂是他邹大公子的,宝儿楼楼主也不是不清楚。
只是,宝儿楼楼主站的高些,看的也远些,远到了天边,远到了未来尚未发生的,但是即将发生的事情,甚至远到了当他自己死掉的时候,这座王朝这座楼将要发生的事情。
所以,当邹家大公子离开宝儿楼,在楼下张望的时候,他不知道,宝儿楼楼主也在张望他,看到他转过街角就打翻了一家卖包子的摊子的时候,宝儿楼的神情似笑非笑,晦涩不明。
而当邹家大公子走出临安城,上那座华丽马车之前,郑重其事地往宝儿楼的方向行大礼的时候,宝儿楼楼主也默不作声,神情波澜不惊,甚至还有心思数一数那天临安城从北门走出去多少个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临安城余杭门外,人流往来,难记其数。
宝儿楼二重楼,他靠窗坐着,打着节奏,吃下四块宝儿楼的厨子精心准备的清水糕。
一边的厨子垂着手,乐呵呵的看着对自己极好的楼主。楼主也乐呵呵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过半百却笑得仍像个孩子的厨子。
“笨厨子,你想不想去西边看看?”吃过糕点心情极好的楼主问道。
厨子见到楼主高兴,自己也高兴的厨子挠了挠脑袋,回道:“要是大人叫俺去,俺就去。”
楼主笑着抚掌,清理掉粘在手指上的糕点碎屑,继续说道:“那还是不叫你去好了,你这么笨,要是被人骗走了,我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厨子去?”
笨厨子红着脸,手一直放在脑袋上不下来,小声说道:“可是俺只是会做些糕点,其他的吃食俺是一点都做不会啊,大人怎么会瞧上俺的?”
楼主在笨厨子的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笑骂道:“哪里话,你又不是个黄花大闺女,我哪里瞧得上你?”
说着说着,楼主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座比自己宝儿楼还要高一些的烟雨楼,指着西子湖边的庞大阴影,说道:“那里有很多比你更好的厨子,可是我都不喜欢……”
“千金难买我乐意嘛。”“千金难买我乐意嘛。”
笨厨子学着楼主的样子,与楼主异口同声道。
把宝儿楼楼主乐的合不拢嘴。
等到笨厨子重新走下二重山,宝儿楼楼主脸上的笑意也不曾褪去。
窗外小雨纷纷,楼主心血来潮,敲着窗边木栏杆,唱道:“象骑人人驭象,石像后头背着个小石匠。抚琴少女言笑晏晏北上去,负剑少年风华茂,何不青春打马行?”
此时此刻,临安城北上官路上,华丽的马车里,半大青年邹齐明手捧一柄好不容易求来的修行者用的宝剑。
远些,是负琴少女冷若冰霜,独自在官路上前行,不知目的何处。
再远些,背着一具石像的石匠乐呵呵地走在小路上,唱着不知是哪里方言的野歌穷词。
最远的地方,有人端坐在象背上,闭目养神,身前放着一只粗长的马鞭,是用来驾驭身下那只比寻常马要大上许多倍的大象。
细看些,除了落在最后的邹齐明外,其余三人身上都隐隐有金光闪烁,俱是些神仙角色。
不同行却同路的四人,尽收在宝儿楼楼主的眼底。
宝儿楼里歌谣粗犷,绕梁余音,飘然远去。
……
在离宝儿楼不知隔了多少座城池,隔了多少山水风光的花家大庄园里。
从发饰发髻聊到吴家小曲的少女鱼机,给姑娘小怜一展了歌喉。
连着好几天,花家上上下下到处都是姑娘和少女的欢声笑语。
就连闲来钓鱼,不闲是看书写字的花家老爷也跑到两人的小院外面听了好久的吴家小曲,直到鱼机向着小怜炫耀这是自己的娘亲教她唱的时候,花家老爷才佝偻着背,神情黯淡的离开。
离开时,手里紧紧抓着那只手工编织的竹篮。
心有戚戚,与谁言之?
至于小怜,除了向着鱼机少女认真学习了好几套少女发髻的样式,和大殷流行的几种妆容,也学的了好几首大殷的吴家小曲儿。
自然也对少女口中念念不忘的娘亲也心生向往,想到自己的娘亲平日里爱念几句清词雅曲,可那个时候听着就只是听着,听得不耐烦的时候还嫌弃娘亲翻来覆去,只会那几首。
现在想来,小怜格外想念那几首清词雅曲,只恨自己连翻来覆去的几首都记得不真切。
此等愁思与几步外停留,又悄然离去,又无声息地徘徊至此的花家老爷相近。
花家老爷尽力挺起佝偻的背,冲着只有一墙之隔的小院子,喊道:“鱼……姑娘,过来一下,爹找你问些事情。”
鱼机少女听到前面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呆愣了半晌,直到,花家老爷的背影再次消失在院门外,少女被小怜推了推,才赶忙追上花家老爷的背影。
姑娘,当年娘亲就是这样叫自己的哩。
跟在花家老爷身后的鱼机有些开心,一方面是因为再次听到许久没有听到的乳名,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爹终于打开了心底那扇不曾对外人道的心结。
只是看着花家老爷的有些佝偻的背影,少女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苦楚。
少女加紧几步,接过花家老爷手里的竹篮,冲着自己老爹乖巧地笑了笑。
虽然竹篮里在青瓷里游荡的鲤鱼儿还是不愿搭理自己,可是少女还是开心的合不拢嘴,要知道,这只手编的竹篮可是花家唯一属于娘亲的物什了。
鱼机看着竹篮里比起平日要更加懒惰的鲤鱼儿,瞅见一只失去神采的鱼目,问道:“这鱼儿怎么瞎了只眼?”
花家老爷回过头,瞥了一眼鲤鱼儿,脊背愈发佝偻,笑着道:“大概也是跟爹一样,老了罢。”
鱼机立刻娇嗔道:“不老,不老,爹才不会老。”鱼机伸出手挽住花家老爷的手臂,撒娇着说着。
花家老爷连声说:“不老,不老,爹还没见到我闺女嫁人,才舍不得老,爹还要看我家姑娘生个大胖小子,哪里会现在就老去?”
提到嫁人,鱼机低下头去,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花家老爷知道自己闺女在想些什么,也不多说,只是笑着,等着自己的傻女儿自己想通,然后开口问自己。
可是,一直走到花家老爷的书房,鱼机也一直闷着不做声,低头看鱼,心思想的却不是鱼。
花家老爷的书房外有一座古朴的小亭子,说来花家庄园里的小亭子小长廊之类的大殷园林里的建筑格外的多。
鱼机听自己娘亲说,娘亲的家乡也就是大殷更南边的江南地道上,那些大户人家家里最是喜欢这种精致又小巧的小亭子,甚至那些在一方水土有些名气的名门望族,甚至通过小亭子的数量和精致来表现自家的丰厚家底。娘亲还常笑着说,烟雨四百八十寺,生生被时间打磨成了四百八十亭。
可是,当年幼的少女问起娘亲为什么不喜欢亭子却还要找来那么多大殷的工匠建上那么多庭院楼台?
直至今日,娘亲说起那个理由时,脸上的神采和说出的话都还叫少女记忆犹新。
一向温婉的娘亲一反平日的轻声细语,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花家南边的那时还没有石碑的禁地,笑着说道:“我叫你爹好好看看,大殷的南边还有这么多好看的,还有那么多好玩的,叫他自己跑到大殷临安去看看。”
至于爹有没有真的跑到娘亲说的有着四百八十座烟雨亭的江南道去看看,反正娘亲平生算的上最不像大家闺秀,最潇洒的两次,这就算作其中之一。
至于另外一次,就是娘亲离开家的时候,头也没回,只是挥手作别,爹甚至连花家大门见到,只有自己涕泗横流站在花家大门口往娘亲的背影张望。可是就算是那个时候,哪怕自己哭得接不上气,鱼机也没有说出一句挽留自己娘亲的话。
似乎说出那些话,自己娘亲的背影就不潇洒了一样。
可是这么多年,娘亲把爹爹的潇洒全都带走了,修行不修了,花不栽了,不再像过去一样成天待在花田里,侍弄那些花花草草。
他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个老人。
养鱼,钓鱼,看书,喝茶,不再提娘亲,不再讲书上有意思的故事,也不再跟自己讲那些老掉牙的花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鱼机很懂事,很少在爹面前提到娘亲,自从爹不再侍弄花草之后,还是个小屁孩的鱼机就挑上了那副重担,自己爹爹之前教过的,还有自己跑到爹爹书房书里看到的,还有娘亲零零星星给自己讲过的,少女就这样默默地收拾起了自家那些花草。
禁地外的那些花草倒好说,花家庄园本来就不是凡俗之地,经过花家一代代的传承,庄园本身的土地就有了一些玄妙的变化,比如四时之花齐放,比如不生草虫,再比如花香分地自治。一切种种玄妙到了禁地却没有任何神奇,偏偏禁地里的花又大多是些奇葩,鱼机就只能自己浇水,除虫锄草,学着书上的方法照料那些好看但也娇贵的奇葩。
年纪轻的时候很累,累得开始气自己爹爹娘亲的时候,鱼机就找来了一块黝黑的石头,生气一回,就在石头上刻上一刀,刻着刻着就刻出了禁地两个字。
鱼机只对小怜说起过那口水井的玄妙,却没有说过她发现水井奥秘的经过。
鱼机永远不会忘记那口水井井水淹过眉头的恐惧。
如今已是二八少女的鱼机,看着书房外的亭子,有些忍不住那些委屈。
鱼机如同那年看着娘亲离开的自己一样,涕泗横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