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破灭(3)
玉琼宫的后院里。一口幽深的古井旁边。有两大盆堆积如山的脏衣裳。
林若薰单薄的身影在井台上面挣扎着。费力地将一只木桶从井底绞上來。这个天气。井水比外面的温度高在一点。提上來。水面上还冒着氤氲的热气。伸手探进來。还感觉有几分温暖。倒进水盆里。然后开始清洗衣服。
这么多的衣服。怕是玉琼宫里所有的太监的宫女的衣服都扔过來了。
两只手。洗了四五天。便是生满了冻疮。被水泡得发白。
再浸进去。冷水入侵干裂的伤口。痛得她疵牙裂嘴。这个位置刚好是院子门口。北风时不时地从门口灌进來。冷得她直哆嗦。
时不时的。有一个宫女走到后面來。看着她歇息的时候就來骂上几句。“懒鬼。不洗完的话。中午饭不要吃了。”
林若薰也不吭声。只是冷冷地望着她。
直到望得这宫女心里发毛。悻悻的离开去了。她才继续回头做事情。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缓缓在停在林若薰的身后。她以为是刚才那宫女。便是不再理会。继续埋头苦干。忍着疼痛忙碌着。时不时地撸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干久了以后。身子活动开來。就沒有那么冷了。但是那皂角混合在水里。很刺激伤口。仍旧是疼。
很快。那脚步声绕到她的面前。入眼的便是一双绣金凤的锦缎毛靴子。空气中还淡着阵阵香味。
似曾熟悉。她抬起头。靴子的主人正昂着高傲的头。微笑着看着她。
“林妃娘娘。辛苦吗。”慕容飞雪慵懒地将身上的貂皮披肩拢紧一些。
林若薰对她沒有什么兴趣。看样子她应该是专门來挖苦她的。
她垂下眸子。揉搓着手里的衣服。
“啧啧。这双纤纤柔荑给糟蹋成什么样了。哎哟。不知道皇上看到了该有多心疼。喔。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了。皇上最近是雨露匀撒。后宫里的妃子们个个都能随恩受宠。还有啊。据说那位丹云郡主。被皇上临幸之后封了云贵妃呢。据说是深得皇上欢心。连凤印也归她掌管了。你说你是不是混得很凄惨呢。如果我是你啊。就去死了算了。”
慕容飞雪的话像一支支毒针插了林若薰的心脏。在这冰冷的天气。让人觉得身在冰窟。
半晌。她下咬起下唇。微红的眼眶望向慕容飞雪。“长公主。您高兴什么呢?我至少是他的女人。做过他的宠妃。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我得到了。虽然现在是失去了。但我不后悔。曾经拥有的美好回忆让我足够一生都快乐了。而你呢。恐怕到老了连个回忆都沒有吧。沒有名份。沒有地位。想亲近他又怕天下人耻笑。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除了羡慕嫉妒我。你还会什么。依我看。该死的人是你还差不多。”
林若薰的话。流利地脱口而出。仿佛这翻话在她心中已经演练过许多次了一般。从善如流地说了出來。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慕容飞雪闻言便是气得全身发抖。她死死地抿着苍白的唇。双手绞着披风的边角。脸上抽搐着。
“我告诉你。我很快便会让你看见。最后得宠究竟是谁。本公主就不信了。这天底下还有本公主得不到的男人。”
说完。便是甩手而去。
等她走后。突然从巷子里面涌出來三四个小太监。用布蒙着脸面。看不清楚长相。
在林若薰惊愕的时候。他们蜂涌而上。对林若薰拳打脚踢起來。
此时的林若薰便是不再忍辱受气。她拼命反抗。身上。脸上都被乱拳打得。钻心的疼。慌乱之中。她眼角里看到了一块石头。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石头操在手里。朝着其中一位靠得近的太监。用尽全身力气。劈头盖脸的给他砸了下去。
那太监沒有料到瘦弱的林若薰居然还敢反抗。一时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脑门当场被林若薰用石头砸得鲜血淋淋。见了血。其他太监一阵惊愕。林若薰不等他们反映过來。匆忙捡起那块被鲜血染红的石头。冲进人群里。见人就砸。像是杀红了眼的顽命之徒。咆哮着。沒有方向地乱打一气。
正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这几位太监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林若薰。哪里想到她居然拼死來反抗。看着形势不对头。慌忙地扶着受伤的太监一齐退了出去。
林若薰沒有去追。她知道现在失势了。就算是追得也沒有用的。
眼下。她要做的。便是能保全自己的性命。然后想办法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她不想看见他。她告诉自己。他不值得她去牵挂。不值得她去留恋。
看着天色已暗。北风又阵阵卷起单薄的裙角。她打了一个冷颤。反正今天洗完也沒有办法得到晚餐了。她索性扔下衣服。然后抱着膀子。抖嗦着从后门离开了。
也许是慕容飞宇故意让她记得当初他们的恩爱。所以依然让她住在了锦绣宫里。
此时的锦绣宫。已是繁华不再了。
宫女太监们被谴散得一个不剩。再加上。这偏殿里死去两个人。害怕厉鬼的宫中妃子和宫女们就算是大白天也是绕道而过。所以在这样的北风呜咽的夜里。更是一个人影都沒有。
里面的古董摆设。精漆玉器。手工艺品。上次已被慕容飞宇砸了个净光。
那张偌大的沉香木床。也是从中间断裂成两半了。沒有办法继续在上面睡觉了。
林若薰只好将锦被抱到临窗的一张凤榻上面。夜里就这样就凑和着过了。这至少从那些流落在京城的乞丐要稍微好一点吧。
自从林若薰失宠被废之后。这里的补济便是被势利的太监给克扣去了。
取暖的精碳是沒有了。连照明的蜡烛也领不到了。
桌面上的这只蜡烛。还是冬梅从别的宫里捡來的。如今。她虽然在别的宫里做事。偶尔也会抽空过來给林若薰打扫一下宫殿。又是怕被别人撞见。总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饶是每次林若薰沒有碰到她。但从院子里被打扫清理的痕迹。便是知道她曾经來过。心里觉得暖暖的。有人惦记着。真好。
沒有吃东西。躺在被窝里。也是沒有半点暖意。林若薰起身。想烧点开水。突然才意识到精碳早已沒有了。这便又回到了榻上。
突然。大门开启了一条缝隙。一股冷风吹來。将摇曳的烛风给扑地吹灭了。
林若薰怕黑。心头突地跳起。惶然地尖叫了一声。“谁。”
“是我。林姑娘。”
林姑娘。这世间能叫出这个称呼的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已经很久沒有跟她见过脸了。
她心中一阵激动。“段公子。”
“呼。”地一声响过。段雨泽手中的火折子亮了起來。照亮了他清逸的脸庞。
他轻轻踱到桌子边上。将蜡烛点亮了。
转过身來。他蹙起了眉头。“怎地如此破败。唉。”
当他重新抬起头來。对上林若薰的脸。便是双眉差点拧在一起。急急地走过來。端祥着她的脸。
又替她把了脉。这便担忧地说道。“怎么会伤成这样。”
林若薰默默低垂着头。摇了摇头。抚着脸说道。“不碍事的。已经习惯了。”
“你等等。我去去就來。”段雨泽清淡的声线。夹杂着深切的担忧。转身离去。
不消片刻。他便回來了。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过來了。两个人手里还有大包小包的。
大包里装的是满满一包袱上好的精碳。小包里是一些药膏。
他让小太监把火盆烧得旺旺的。屋子里顿时暖和起來。这便又吩嘱小太监。“看看御膳房里有沒有人。你说是我要用宵夜。让他们准备一点过來。”说完。便从袖子里摸出來一锭银子递给太监。“这个拿过去打点。”
小太监接过银子转身离去。
林若薰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吃饭。”
“呵呵。我刚才把脉的时候。你的肚子在咕咕叫呢。”
段雨泽蹲下身來。然后双手扶着她的脸。认真地注视着她。“你不要动。我帮你涂药吧。脸上怎么会伤成这样。青一块紫一块的。”
林若薰赫然一笑。“打架的。”
段雨泽也沒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然后拿出來药膏。细心地帮她涂抹。
边涂边细细问她会不会痛。林若薰半天不语。她说不出任何话。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所有的话都凝噎着。无法说出來。
那小太监不负众望。在一盏茶的功夫以后。便是提了一个食盒过來。
四盘精致的小菜。一碗瘦肉粥。一碟花生米还有一小盒酥。因为段雨泽要的是夜宵。所以自然是沒有正餐那么丰富。这四个小菜。分别是鸡肉丝。酱猪手。山笋银芽。梅菜扣肉。做得精致可口。但份量极少。看來段雨泽平时也是吃得极少极精的。
林若薰此时已是肌肠辘辘。捧起來就吃。一小碗瘦肉粥瞬间入肚。然后小盒子里的酥点只有四块。也被很快地塞进了肚子。
其实这一整天。她也沒有吃什么东西。早上喝的是稀粥。中午只吃了一个馒头。然后一直饿到现在。
看着林若薰狼吞虎咽着。段雨泽心里一阵难受。
时不时地提醒着她。“慢点吃。不够的话。我再去要一份。”
林若薰啃完最后一块猪手。将粥碗舔了底。这便拿绢子擦了擦嘴。笑道。“饱了。再吃便是撑了。”
她自是知道。在这里的夜里。段雨泽能过來实属不易。若是被人发现了就糟糕了。她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他。
段雨泽仿佛也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再多停留。微笑着告辞而去。
桌面上放着一打沒有开封的蜡烛。林若薰轻轻地梭摩。她以后不用再害怕黑暗了。微笑着满足地睡去了。
第二天。便是天不亮。就有宫女过來崔促她起床干活了。
休息了一个晚上。她便是神清气爽了。手指上涂过段雨泽给的药膏。伤口不再那么奇痒难忍了。
现在的林若薰。身上的打扮与普通的低等宫女沒有差别。沒有华丽的锦衣。沒有精致的钗环。更沒有施粉涂脂。一张素净的小脸。由于充足的睡眠而显得神彩熠熠。
慕容飞宇背负着双手。像一尊石桩一样。立在玉琼宫的大院里。远远地望着清丽的林若薰正急冲冲往这边赶过來。
也许意识到了空气中的寂静。林若薰无意中地抬起头。
霎那间。四目相对。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林若薰心里一阵难过。便是很快。她便是收敛了心神。便是远远地给他福了一福。然后低垂着眸子。绕过侧门。向后院走去。
薄薄的春风吹过着她的裙裾。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消失。
慕容飞宇的一张脸。比先前更黑了。一双虎拳。握得咯咯地响。
她居然毫不在意。她不在意他的冷漠和移情别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