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九)
那个春天过的不寻常。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四处弥散。相爱的人都有了正谈着一场倾城之恋的感觉。
如果我的记忆沒有发生偏差。L大是在四月中旬封校戒严的。五一黄金周正常上课。在那之前。已经人人自危很长一段时间。
根据学校的明文规定。我在开学伊始就搬回了寝室。有段时间宿舍管的非常严。时常在熄灯前后能听见走廊上啪嗒啪嗒的脚步。接着会有人來敲门。许多条嗓子一起吼出声:
“查房。查房。”
打开门总会有手电的光横七竖八地射进來。照到我。照到曾小白或苏玛。照到我对面的床铺:“这个怎么空了。人呢。”
我们三个当中。这时就会有人回答:“她休学了。”
对方听了一般也就不再多问。有时叮嘱一句。不准点蜡烛啊。就退出去从外边带上门。
光线消失了。杂乱的脚步声慢慢远了。
我爬上床。在黑暗里闭上眼睛。
让我选择从那场高中聚会往后推一周左右的某日。开始说起。
电视上新闻里正在播。非典在广东地区大面积爆发。
我一直在等一个电话。忐忑不安。齐享在被隔离前曾打到我家里。他问我:“你的手机怎么不通。”
“喔。我手机丢了。”
稍顷。他说:“你至少该告诉我一声。”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给他发过邮件。手机号码全丢了。还是找骆婷备份的。他再迟片刻。就能接到我的电话。。但我什么都不想申辩。就好比交通肇事。人都撞好几个了。再申辩你从來沒闯过红灯。有什么意思呢。
“好在终于……看电视上深圳那边挺严重的。”我乱七八糟地说:“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对吧。”
他静默了两秒:“我不知道。”
我本來沉在自己重重的心事里。正不知该如何把想好的内容付诸语言。一时真的沒有反应过來:“什么。什么意思。”
“有个同事昨天已经出现了症状。我们所有人将会被隔离观察。就这一两天。”
“……”
“别担心。我想应该沒事。”他声调依然平稳:“就是告诉你一声。短期内我可能回不去。”
我在这边却开始发抖。许多乱纷纷的念头。有一个分外强烈:
“对不起。齐享。对不起。”
他顿了一顿:“你对不起我什么。这场疫情是你引起的。”
我哪來心情理会他的戏谑。
“让你找不到我。让你担心了。还有……”我第一次。想伸过手去主动握住他。但此刻竟然已经是千山万水。
而且。你怎么好意思呢庄凝。你怎么好意思呢。
他在那边轻咳一声。接着换了比较轻松的语调:“庄小同学你看。要不容我先适应一下。你再这样。”
我像被人掐住喉咙。不能说话。
他也一时沒有声音了。此刻他必然也是焦虑的。身在遥远陌生的地方。四下里一看都是惊惧的表情。除自己沒什么可倚靠。又得提防自己。跟时时可能产生的恐慌和不安妥协。
我这么想。慢慢地努力把平时那个庄凝给找到。我不能再拿自己的脆弱去惊扰他。
他这时开口。像哄家里的小孩子:“不会怎么样的。”
我跟着强调:“肯定不会。”
“我就在这儿。等你回來。”我说:“齐享。你一定要好好的。”
***
电视开着。我躺沙发上睡着了。直到我妈把我推醒:“要睡洗洗上床去。”
我抬头看看挂钟。十一点。
“小齐打电话过來沒有。”我妈问。
我摇头。爬起來去洗完澡。正要往房间走我妈又把我叫住了:“过來。喝完这个再去睡。”
不知道她从哪儿得到的抗击非典的偏方。萝卜橘子皮生姜香菜一起炖。那味道可想而知。
“难喝得要命。”
“难喝也得喝。”我妈沒好气:“你刚感完冒。更得注意。”
“刚开学就请假。”她看着我喝汤。一边说:“参加聚会嘛。大晚上淋得透湿的回家。还把手机给不知道丢哪儿了。你妈我就不明白。你以前挺清楚的一个小孩儿。怎么越过越回去呢。人家非典型肺炎。你要得一场典型肺炎才安生是不是。”
我消极抵抗。保持缄默。果然她一会又反过來安慰我:
“小齐那边。你也不要太担心。他一个小伙子身体棒着呢……”
我们母女俩都像是忘了前几天的一段对话。当时我这么问她:“妈。我要是和齐享分开了……您会不会……”
我妈一怔。说:“随便你。”隔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他哪里不好。”
“他挺好的。”我回答:“我不好。”我做了我交代不过去的事。
“不是因为沈思博吧。”
她看我不说话。语气就凌厉起來:
“小凝。我不许你再糊涂。你跟小齐将來怎么样我们管不了。但我明确告诉你。沈思博不行。”
这发生在齐享打來那个电话之前。你也就可想而知。如果齐享那会儿真的“沒事”。我会跟他谈些什么了。
就在我在msn上向骆婷备份号码的时候。远在上海的她问:
“你知道吧。L大出了一起强奸案。说女生是法学院的。两个人是哪一届哪个班的。你认不认识。……”
她指的是。2003年春天。除了非典之外。L大第二件数得上來的。值得为之一说的旧闻。
***
非典爆发之前。L大正进入本科评估的倒计时阶段。那是新学期注册的前一天。学生陆陆续续还沒有來齐。到天黑以后校园里更是人迹稀落。只见校方为迎评组织的安防巡逻人员四处梭巡。
据保卫处的人后來说。那天下午明明还是好天气。到黄昏突然开始落雨。他们接到那个举报电话赶到体育馆的时候。满脚都是泥泞。踩过休息室前的木制地板时。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如果那对男孩女孩不是身陷激情的话。。他们可以不被那么抓个正着的。
他们七手八脚。推开更衣室的门。一片黑暗。一声尖叫。女孩的尖叫。
男孩本能地举起手臂。挡住迎面而來的强光。
08年有一次在食堂吃饭。刚毕业的小孩谈到我国以前的法例。其中有一条叫做“有伤风化罪”。专管男女关系。她用谈论出土文物的语调说。真是不能够想象啊。
我说。别说九十年代了。我们当年也是啊。校规里都写着。
这个小孩用不可思议的目光。你们当年好奇怪哦。现在有谁管这种事啊。再不行。到学校门口开个钟点房好了。保证天皇老子都管不了。
我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但当年真的是这样。学校对这种顶风作案。人家又举报到你保卫处的。哪怕想姑息。都沒有余地。
最起码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和我曾经爱过的男人。他们的人生。。至少感情因为这件事。从此南辕北辙。
我是后來听说的。无论保卫处的人怎么问。沈思博一口咬定:
“是我强迫她的。”他说。“我借躲雨的机会把她骗到体育馆。是我强迫她。”
保卫干部们无奈了:“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犟。是什么光荣的事。你这样大包大揽。”
这件事并沒有造成很大规模的影响。据说沈伯伯找了很多关系。最终学校只给了他儿子一个很轻的处分。也沒有通报。
至于谢端沒有受到任何处罚。只是李芸老师很快到L大。把她领了回去。又很快的。给她办了一年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