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说爱我(六)
第二天中午江苓來接念念,她看着我说:“是不是念念太吵了,你看你都沒有休息好,”
小男孩立刻怒了,齐享笑道:“不会,他是个好小伙子,”他一使劲把念念抱起來:“列兵江想念,还有什么汇报的沒有,”
“沒有了,司令,”
“好,准许开拔,委任江参谋为我军新任指挥官,”
“收到,”
两位玩角色扮演玩得十分全情投入,这时江苓开口,
“念念的爸爸也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她轻声道,并不需要谁的怜悯,反过來她要去怜悯别人一样:“谢谢你们给他这个机会,体验父爱,”
我转头看着她,她笑笑,给我看她手里的游戏机:“念念上个月生日刚过,补他的礼物,你觉得怎么样,”
***
回家以后我坐下就几乎一动不想动,齐享以为我累了:“要不你去睡一会儿,”
我点点头,去卧室躺着,身体的确非常疲惫,思维却一刻不肯歇,江苓其实什么也沒有明确表达,就好像我心中有一味暗毒,她的话作了引,如果它本來不在那里,那么她也就是平常交流,
齐享呢,她说念念的爸爸自己都不知道,但如果他们当时真有什么,他有沒有一点怀疑过,你看他对念念那么好,简直一见如故,
也许他酒后乱性一无所知,也许他疑心过却又不愿说破,这一对母子生活在别处,总要离开,过去的都过去了,
如果他对念念的感情是胶卷筒里幽暗的倒影,何必给它机会拨乱反正,给它机会显形,
我翻阅着自己的情绪,担忧,反复,疑虑重重,却惟独不见愤怒,甚至隐隐的,觉得有一丝释然,我们终于在曾经辜负彼此这件事上,势均力敌,
但是江苓似乎并沒有在短期内要离开的意思,他们中学同学甚至计划春节时小规模聚一次,他们都听说她回国,却沒有她的联系方式,还是齐享打电话给她,问她到时是否有空,
我坐在旁边看书,听他们说话,似乎很愉快,齐享微笑,眼睛很温柔,说家属当然是可以的,你尽管带上念念,,庄凝,我还得问问她,不一定吧,
我起身到阳台上,
你以为过去的,是不是真就不会影响现在或将來,
谁知道呢,
***
沈思博于新年伊始回到陵城,这我并不意外,沈伯伯服刑期间表现良好,提前释放甚至返家过年的可能性都很大,他因此回国,合情合理,
我意外的是他打电话找我,当时我正好在娘家待着,听见他的声音还真是吃了一惊,他说你沒换号码啊,
“沒呢,一直待在这里换什么号码,哈哈,你回來了,”
“对,刚到家,”
“最近流行回国么,”
“啊,”
“哦,沒事,不相干,”
他笑了起來:“你呢,你在哪边,”
“我爸妈这边,你隔壁,”
“是吗,有时间见个面,”
“好啊,”
我扣上手机,我妈也听见了:“沈思博,”
“对,”
“他打來干吗,”
“叙叙旧,”
她不说话,我说:“拜托妈,我都这样了,难道还会留有什么非分之想,”
“不是这个意思,”我妈顿了两秒,问:“思博在外头过得怎么样,”
“我哪知道,沒聊两句呢,”
我心里也犯嘀咕,想到要见这个人,还真觉有几分忐忑,但等真的见到,除开最初几秒重逢的冲击之外,我发现纵然这个青年比以前更加俊美与成熟,如今和他相对,我也只剩下味甘性平的,好意,
沒有不安,沒有心跳加速,就像看到一张昔日的老照片,你笑或伤感,是因为在那上面抚到了旧时光的温热,
而且,他看上去过的真不错,神采奕奕,无名指上一枚白金婚戒,我一点障碍沒有的张口就问:
“你结婚了,”
“是的,去年,”
“恭喜,恭喜,”我问:“新娘子是同胞吗,”
“你还记不记得我大一时去补习的那个德国家庭,”
我点点头,当年我们还因此发生过一场争执,历历在目,
“是那家的女儿,”他淡淡地说:“她叫苏儿,”
“好名字,北欧神话里的日神,她一定很美,”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想,要是我返回七年前,告诉当时的我,沈思博未來的妻子是这个女人,十八岁的庄凝会怎么做呢,提防來提防去,却沒有一次提防到点子上,我觉得又感慨又好笑,于是就笑了,
沈思博也笑了:“真是快,”
我说:“是啊,”
我妈端來茶给他:“思博,喝口茶,”
“谢谢,谢谢阿姨,”
“不客气,”我妈换了个语气,对我说:“你沒事别老坐着,站起來走动走动,对孩子好,”
沈思博吃惊地看着我:“你,”然后他笑起來,是真正高兴的那种:“几月份,”
“七八月吧,”
“别忘了给我发张照片,”
“沒问題,”
妈走开以后,气氛沉默下來,我们俩嘴里都含着一个名字,到底是我先把它吐出來:
“端端,她也结婚了,好几年了,”
“我知道,听说了,”
“男的是师范学院附中的老师,据说人很老实,”
“你见过她吗,她过得好吗,”
其实我并不清楚,我逢年过节和她互发短信问候,仅此而已:“还不错吧,”
“但愿如此,”他默了片刻,道,
我重复一遍:“但愿如此,”
在那个安静的冬日午后,我妈在餐厅里织小毛衣,而我和沈思博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我小腹上搭着一床毛巾被,蜷起双腿,泛泛而谈,有时我们会讲到谢端,讲到一些对方不知道的,关于她的事,
如果沒有那样的结局,如果他们顺利的终成眷属而不是这样各自过活,到今天我对这件事的态度会不会仍然是负面的,长成一个表面温和内心不时愤恨的妇人,心心念念总觉得被深切的辜负过,
什么能够于这种愤怒之中力挽狂澜呢,只能是你反过來更深切的辜负他人,
我可以帮他把故事讲下去,讲他们是怎样因为一场意外而别离,那天我是怎么一路打车跟他到学校,在门口看到谢端正在等候,雨势那时候变大了,沈思博撑开风衣,护着她往体育馆方向奔跑,我眼看着他们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试着推推侧门,然后消失在那里,
学校里好空旷,我昏昏沉沉,在雨中对自己冷笑,那个笑声我有时候做梦还能听得到,
我当然还可以告诉沈思博,那扇门是如何生涩,走过篮球场时,我的帆布鞋不止一次发出声音,然后是那一条长长的,黑暗的甬道,你和她就在那尽头,正彼此用目光浸润,
但我选择坐在那儿,面对多年以后的他,像个好听众,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