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蠢蠢欲动
今天刚收到苻健身死的消息,所以赵川原定小规模的家宴,来的人比预计的多了许多。在其位谋其政,伴随着人的成长,其生存嗅觉,也是在不断增强的。
长安的局势,其实跟洛阳密切相关,毕竟两座城池之间,只有潼关天险而已。
这么大的阵势,也吓坏了何承天这位少年郎,他原本以为只是话话家常的便饭,没想到赵川麾下大将都来了。
说实话,他现在不敢回荥阳见舅舅,如果回去,只怕会被打断腿。父亲早死,舅舅扮演了父亲的角色,母家徐氏一族家教可不是一般的严厉。
“今天是家宴,大家畅所欲言,不需要顾忌什么。出了正厅,在这里说过的话,我都会当做没听过,你们也一样,来,今天有两位贤士加入,为他们接风洗尘,不醉无归。”
虽然局势紧张,赵川脸上倒是没看出来什么,在场所有人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不过目光都聚焦在康权跟何承天身上。
康权倒也罢了,穿着打扮一般,有些落魄,但也没沦落到流民之列。
毕竟在秦国当过官,身上的“官气”,那是掩藏不住,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而何承天乳臭未干,身上的稚嫩掩盖不住,却能跟他们在这里平起平坐,还真是让人有些好奇。
赵川也是年少有为,但人家的江湖地位摆在那里,还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小有名气。
不仅如此,今天这两位似乎是文士,以前这种场合,文士似乎只有陆长生一人而已。
难道是入主洛阳以后,主公的思路有变化,会更倚重文人么?这些东西都引人遐想。
在场诸人心思百转千回,各有所得,气氛一时间略带尴尬,赵川也不点破,各大将都只顾着喝酒吃菜,并没有人交头接耳。
何承天看了看坐在赵川身边的小萝莉苏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女眷不上宴席,约定俗成的规矩,事实上,若非是至交好友,熟的不能再熟,女眷一般是不会出现在客人面前的。
历史上,谢道韫嫁到王凝之他们家之后,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没有恃才傲物,更没有现在在赵川身边的那种自由自在。
有一次来了客人,小叔子王献之跟客人辩论,由于水平太差,被对方批驳得体无完肤。
作为著名的大才女,心思玲珑,那些辩题当然了然于胸,如果她是王献之,早把客人辩驳得找不着北了。
然而因为礼法限制,谢道韫却不能直接出去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驳倒客人,女眷多有不便,这是时代的规则。
她只得让下人传纸条,这才避免了王献之继续出丑。
这年头女人的地位,其实远比想象得要低。谢道韫她们在赵川跟前很随意,不代表在公众场合也能如此。
白天的时候,何承天感觉王孟姜应该是赵川的女人,好像是个贤内助。
她不在这里可以理解,为什么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却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呢?
为何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何承天实在是不能理解,以他们家的家教,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中国古代正式一点的家宴,女子,尤其是妾室不出席绝对是正常现象,不出现,说明是普通的宴席。
相反,如果某位女眷出席,而且一直坐在客人身边,那就意味深长了,很有些“要不要我小妾{女儿}陪你睡一觉”的意思,比如貂蝉与董卓的往事,司徒王允不就是玩的这一手么?
何承天的舅舅在谢玄麾下当个小官,也是谢家的门客,他本人也是见过世面的。
这位少年郎心中暗自猜测,恐怕这位叫苏蕙的小女孩,在赵川身边的角色并不普通,或者说大家并没有把这个女孩当小孩和女人看。
苏蕙或许很有美女的潜质,但跟王孟姜等人比起来,还是个黄毛丫头而已,赵川不可能因为宠爱她才让她坐在这里。
这位小女孩应该是能在场的大将相提并论的人。
何承天不动声色的揣摩着,大致上看出点名堂来了。
白天的感觉是对的,赵川此人,就不是个走寻常路的人。
正当何承天低头愣神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原本热闹的宴会居然安静得能听到针尖落地。
“大家吃啊,我只是路过,不必在意我的。”
大厅门口进来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白面长须,却又国字大方脸,说不好是“忠臣脸”还是“奸臣脸”,反正这面部看上去挺让人纠结的。
一双灵动的小眼睛如同老鼠,在场上诸人的脸上扫来扫去,让人只觉得头皮发麻。
“原来是嘉宾兄来了,来来来,请上坐。”赵川赶忙起身,只见郗超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说道:“不吃了,桓公有事召见,你和我一起去他书房吧,还挺着急的呢。”
赵川心中一沉,郗超话语里透露了许多意思,这位做事一向是不紧不慢的人,居然也会说着急?
赵川对手下诸将吩咐道:“大家吃完自行散了吧,今夜除了当值的,没什么事情都早点睡,我去去就回,你们不用等我。”
老大都这么说了,小弟还能说什么?赵川和郗超走出院子,来到静谧的大街上,微风月色如水,桓温临时行馆就在附近不远,不需要马车,城内有军士巡逻,也比较安全。
“跟我交个底,苻健身死,关中大乱,你怎么想的?”
郗超收起笑脸,沉声问道。这恐怕是他亲自来找赵川的真正原因。
“关中的事情再怎么闹腾,那也跟桓公无关吧。”赵川慢悠悠的说道。
郗超那双小眼睛凝视了他许久,终于露出微笑,讪笑一声道:“我找你真是多此一举,走吧,桓公还在犹豫,你把你心里想的都告诉他就行了。”
郗超话里有话,不过看样子,他似乎挺认同赵川的想法。作为身边的第一谋士,很多话他不方便最先开口说,相反,如果最后说,能有一锤定音的效果。
劝是必须的,不过步骤和方法要对路,这也是谋士的基本功。
两人穿过桓温行馆的院落,书房亮着灯,四周也没有随从在附近晃悠或站岗,现在的桓温表现得相当低调。
“等会,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郗超没有进门,而是在门口站立不动,他的语气有点疲惫,桓温的很多谋划,都是出自郗超之手,看上去波澜不惊的北伐,实际上郗超在背后居功至伟。
没有他的努力,桓温早就黯然饮恨退回寿春了。没跟鲜卑人打起来,不代表没有行动,是因为慕容家觉得无没有机会,才没有下手。如果郗超不布置,结果很可能截然不同。
“进去吧!我去外面透透气。”郗超转身就走。
尼玛,我们现在本来就在外面好不好?赵川对于郗超这家伙真是无语了,他还真是会躲呢。
赵川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桓温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自己发飙吧。
“桓公,我来了。”
书房里略有些闷热,赵川看到桓温一边低着头看桌案上的纸,叠得乱七八糟的,现在这个节骨眼,很显然就是关于长安的情报。
他一只手托着下巴,似乎没有意识到赵川的到来。
“坐吧,没有茶,怠慢了。”桓温抬头看了赵大官人一眼,随手一指对面的坐垫,某人就这样不客气的坐下来。
“说说看吧,关中的局势,你觉得如何?”桓温把手里的那一叠纸都放下,那镇纸压着,面无表情的看着赵川。
“其实呢,很多事情,化繁为简,就很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结论了。”
“愿闻其详!”桓温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暗一惊,赵川说话,似乎意有所指。
桓温轻轻摩挲着自己长着老茧,他也是心有所感,才让郗超把赵川“请”来。
因为真的很纠结啊,他想一统天下的梦想。
“桓公大概是在想,关中变乱,北伐大军在荥阳枕戈待旦,潼关守将梁安与我的关系很是特殊,确切的说,他是我女人父亲,由我出面,让梁安归降,让出通道,晋军可以长驱直入,对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要是没这层关系,桓温何必费那么大功夫跟赵川商量啊,严格说来,赵川根本不能算是“自己人”。
“不错,我正有此意,你也别太当真,说说你是怎么想的,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既然是不能强求,又何来正有此意呢?
既要做xx,又要立牌坊,赵川大概也弄明白了桓温的顾虑。
“试想一下,梁安若是真让出潼关,他能得到什么好处?晋国真能对这样一位朝秦暮楚的降将委以重任么?这可能么?”
梁安如果不傻的话,这次赵川过去无论怎么劝说,估计都不会放开潼关天险的。
丝用玻璃戒指骗拜金女贞操,戒指可以再买,睡过以后莫非还能把贞操睡回来不成?
“是有这么个问题,你继续说。”
桓温对赵川的说法不置可否,看样子,也是听进心里去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孩,空口白牙就想入主关中,这年头谁比谁傻?
“其次么,别看现在苻家人斗得很厉害,那是因为潼关扼守住了天险,万一潼关失守,苻菁也好,苻生也好,必然会抱团取暖,甚至精诚合作。
再说苻坚的五万龙骧军,亦是在河东以西驻扎,救援长安,并不是什么难事。
到时候晋军攻城受阻,苻生苻菁在长安死战不降。苻坚从背后袭击晋军粮道,绞杀斥候。不出十天,围攻长安的军队就极有可能军心动摇,最后再让苻坚围三缺一,到时候孤军难以救援,为之奈何?”
赵川的意思很简单,晋军入关中,粮道太长了,最近的都必须走洛阳,夏粮已经收了,你去人家也不需要坚壁清野,因为地里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到时候没粮食,后路又被断,长安也打不下来,只怕会全军覆没。
历史上有这样的先例。
长平之战后,秦王不听白起劝阻,执意围攻邯郸,结果因为长平之战而怒气爆表的赵军众志成城,宁可饿死也不投降,秦军攻城受阻以后,又被魏国信陵君所组织的援兵断了后路,遭遇惨败!
桓温若是围攻长安,有极大可能重蹈当年秦昭王覆辙。
这话如同一盆三九天夹杂着冰块的冷水浇到桓温头上,他甚至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魏晋时期,行军打仗,没有所谓的参谋部,而兵棋推演,也基本上没有。这时候,战例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了。
将领们很容易通过从前的战例,来判断现在的情况,得到是否可信的结论。
赵川用简单易懂的例子,说明了桓温带军入关中可能会遇到的情况,这位枭雄要是不傻的话,一定能明白赵川的言外之意。
这次北伐,气势如虹,除了有两次关键战役是赵川取巧以外,还有晋国世家暂时达成一致的因素在里面。
在大势面前,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所以慕容垂最后还是收手了,因为燕国皇帝慕容俊死了,慕容恪也不得不让出好不容易打下来的重镇荥阳。
世家之所以会跟着桓温北伐,是因为他们算到这次风险极小,政治上的收益又会极大,所以才能捏着鼻子出钱出人。
然而入关中情况差别太大了,风险也是极大,比如谢家,一定没兴趣经营关中的土地,哪怕桓温送给他们,他们也没办法有效治理。
这样一来,肯跟桓温入关的,那只能是自己的嫡系,而且,数量有限,而且,没办法再得到其他世家的物资支援。
所有的不利因素都爆发,而之前的有利因素消失,桓温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一件自己都没把握的事情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关中若是归晋,那么桓公就没理由呆在荆襄,东移至扬州,势在必行,那时候,是福是祸还真不太好说。”
赵川含而不露的指出桓温目前最大的隐患!
他在的荆州属于“西府”,而扬州属于“北府”,既然长安的威胁不存在,那你还赖在荆州干嘛?
“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惜了。”桓温长叹一声,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对于他来说,关中的变乱,好像真的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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