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为是有畛(求收藏)
弘毅抓抓光头,露出迷茫之色,不解道:“我劝人向佛,度人济困,又关他们什么事,那些百姓又不是他家的?”
叶求知道:“天下人都信了你佛教,那道家还怎么立足?”
弘毅道:“都信了我佛教,那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叶求知知道仅凭三言两语难以与他说清,说道:“你若要去,还是先禀明了怀风大师再说吧。”
弘毅摇头道:“师叔知道了定不放我去。”抬足便走。
叶求知饶是智计过人,对他这个认死理的小和尚也是无法,跟了两步,出言吓道:“他们倘若要杀了你才能泄愤,你怎么办?”
弘毅道:“我要是死了就能消弥两家之争,那也死得其所。”
叶求知道:“要是不能消除,反而愈演愈烈呢?”
弘毅脚步一停,道:“不……不会吧?”
叶求知道:“有何不会?他们杀了你,你佛门再是宽宏,总也不能置若罔闻,就这样罢休?”
弘毅道:“阿弥陀佛,小僧乃是以身抵罪,怀风师叔他们知晓其原因,必不会迁怒旁人。”
叶求知对于他的勇于献身倒也甚感钦佩,只是对他的一厢情愿颇不以为然,说道:“你何罪之有?”
弘毅一楞,细想自己确没做错什么,不知千峰述阳两派何以对自己不满?纵使那些百姓改道观为佛庙,那也与他无关,并非是他唆使?即便如他们所说,动摇了他们的根本,可信奉了他佛教又有何不可?说道:“我既无错,他们又怎会怪我?这就叫我有些不懂啦,我佛门正大光明,引人向善,就算人人信了我们,又有何不好?若是动摇了道教,大可都皈依我佛啊,难道修我佛法,便不能长生,得证正果了?”
叶求知听了不由一怔,这问题他倒未想过,弘毅说得虽然有些傻里傻气,可听来却也不无道理。想佛门道家虽所修之法不同,但最后殊途同归,都是追求大道。既然所旨一样,又何必拘泥于门户?世上门派林林总总,大家所求都是相同,又何分彼此,我是彼非?可隐隐又觉得其间有些不妥,若是要他现在弃了介赑门,改弦易辙,另投别派,他心中也是不愿,究竟为了什么,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怔怔出神。一时一僧一俗,两个少年俱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忽有一人说道:“小和尚又懂得什么,说话不知高低深浅。难道你自认为佛教便胜过了我道教?你们为何又不都拜到了我道教,难道我道教便不正大光明,引人向善?”
叶求知与弘毅俱是一惊,不想被人欺近身边,竟不自知!
一人从暗处走了出来,说道:“且不说道教比佛教早了不知多少年,就是论及博大精深,高明之处,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又何须弃良从莠,舍本逐末?”
叶求知与弘毅便见来人也只三尺来高,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孩童,再一瞧其人颔下有髯,发须如银,却是个童颜鹤发的矮小老者。两人不敢小视,忙俱见礼。
那老者慢慢地走到近前,对弘毅多打量了几眼,说道:“你便是那个惹事的小和尚?难怪千峰述阳两派说你鼓动乡民,拆我道观,原来是对我道教甚为不屑。”
叶求知一听便知,这人大概是千峰述阳两派邀的帮手。听其意不难猜知,定是千峰述阳刻意隐瞒了一些事实,而加以误导,以期引起道教的敌忾之情。忙说道:“前辈,你误会了……”
那老者眼角一瞥,道:“你又是何人,是佛教的俗家弟子吗?”
叶求知道:“在下介赑门弟子,并非佛门中人。”
老者脸色稍和,道:“我正要上澞塬门去,听闻你澞塬门正受佛门的挑衅,我正想赶去看看。你怎么在这里,却与这个小和尚在一起?”
叶求知正待要答,那老者却扭头问弘毅道:“你鼓噪他人,可是你家长辈的授意,说?”
弘毅见他声色俱厉,心中不禁害怕,退了两步,道:“我……我没有。”
老者踏上一步,逼问道:“料你小小年纪也无此胆量,定是你门中的长辈叫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弘毅又退了一步,嗫嚅道:“不……不是的。”
忽然一道耀目的火光电闪而至,火光一敛,一人站在弘毅的背后,说道:“你不必怕他,尽管放胆去说,我看谁人敢欺侮你。”又对那老者冷冷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矮叟。怎么,要欺负小辈吗?”
叶求知一看,原来来人却是大日门的二门主东方旭。大日门是佛门的俗家支派,当然为弘毅出头了。
矮叟瞳孔一缩,道:“谁来欺负他?我只不过是想问清楚真相而已。”
东方旭横跨一步,离得弘毅稍远,说道:“那你问吧。”
矮叟顿了一下,道:“这些事你们还干得少吗?不问也罢,我便在澞塬门恭候大驾。”一纵身,远遁而去。
东方旭看了叶求知一眼,问弘毅道:“你怎会在这里?”
弘毅将前情说了。东方旭道:“你也不要去千峰述阳派了,此非你可以解决。”说完,也即纵身而去。
叶求知被东方旭瞧了一眼,心中不禁一凛,怕他又再觊觎石心极焰。见他走后,方松了一口气,道:“咱们回去吧。”
弘毅不安道:“这事闹得这么大,可怎么办才好?”
叶求知道:“既然双方都已邀了帮手,你这时再去也是没有用了。”
两人回转寺庙,怀风听了虽有所料,但仍不免皱眉。如今澞塬门与真化门的纠纷,与此事并作了一起,事态愈发严重,一个处理不好,道教与佛教这种由来已久的矛盾便即会扩大,愈演愈烈。
怀风沉吟道:“那个欲要加害弘毅之人是谁,难道真是千峰述阳两派的人?他们如此做未免太失磊落风范,于事又有何补,难道是为了泄愤,还是要扩大两教的矛盾?”
叶求知亦有同感,及几分疑虑,此时却不敢妄下议论。怀风饶是修行了百多十年,也颇觉棘手,心道:“要是那日简凌远没有横插一脚,两件事分开处理,那便容易了许多,现下却如何是好?”
叶求知道:“大师,我们是否要赶到头里去,先向澞塬门剖明了此事为好?”
怀风如何不懂他的心思,叶求知一来是怕人多上山,暴露了宁无玉,二来这确也是个可行之策,可稍解些误会。只是如此一来,不免有示弱之嫌。可一想到眼前之局,心道:“我佛家弟子又何必在意这些虚名。”当下唤来其余众僧,带着宁无玉,往澞塬门进发。
一行十一人下得山来,裴夕柔中途与他们分道扬镳,回转皇宫,余人仍赶往澞塬门。行至傍晚,在一个寺庙住下。在晚膳之时,叶求知见有一名书生夹在众僧之中,微感奇怪。后见他衣着扑素,形象落魄,料想他是个寄宿于此的不第秀才,于是跟在他身后。
那书生回到房中,正待坐下读书,忽见叶求知走了进来,惊奇之下,站起身来道:“这位小兄弟可有事吗?”
叶求知道:“打扰先生用功莫怪。”
书生道:“不碍事,还请赐教。”
叶求知道:“赐教不敢当,我有一事想问先生?”
书生道:“请讲。”
叶求知道:“先生在此苦读,当不是看破红尘,带发修行了?”
书生脸上一红,紫胀着脸道:“可是方丈派你过来询问的?若是他嫌我吃得太多,我这就搬走?”
叶求知忙道:“先生误会了,此事与方丈无关,纯属小弟好奇。”
书生嘘了一口气,看了他几眼,忽了然道:“莫非兄台也生活紧迫,想搬来此处?”
叶求知苦笑道:“正是。”接着问道:“先生为何选择此处,佛门规矩众多,何不到道观也是一样,难道道观不许吗?”
书生道:“那倒不是。庙里虽然规矩多,但僧人们颇为和善,不似道家那般疏冷。”
叶求知暗叹一声,果然世人对佛道两家的看法如此。正待要说话,忽闻数道风声在寺外停下。接着便是一阵喧闹之声,一人大声道:“可有什么吃的吗,快弄些过来?”犹当寺庙是饭馆客店一般。
隔了一刻,忽呯地一声拍案声,那人又道:“这等素茶淡饭,叫人如何下咽?快取酒肉来,莫非你们想藏着自己偷吃吗?”
叶求知不禁皱眉,这些人分明是修练之人,可以不食不饮,如此喧闹,显然是有意为之。顿听有僧人道:“佛门之地哪来的酒肉,请施主们勉强用些?”
那人又是一拍桌子,说道:“真没有吗?那好,兄弟们正好打了一些野味,便在此烤了来吃。”其他人轰然答应。
那僧人拦道:“佛祖之前怎可如此胡来?”可那些人又怎会听他的,纷纷推搡,让他别来多事。
那书生虽无叶求知耳目之灵,但多少也隐约听到了一些,此时勃然怒色,说道:“哪里来的这些野人?”说着直奔用斋的五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