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免费)
2
现在我正迎着雪在马路上毫无目的地走着。
雪越下越大,我的头发上已经盖上了厚厚的一层,我想我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圣诞老人。
在路旁的电话亭后,站着一对爱得你死我活的恋人,亲吻之声近处可闻。我看着那个男士没魂儿似的神情,就为他深深地感到悲哀,心想亲吧亲吧,亲完了你就该下地狱了。正这么恶狠狠地咒着,我的冻得僵硬的耳朵被迎面而来的一把花伞冷不丁钩了一下,一阵针刺般的疼痛钻到我的心里。
“对不起。”持花伞的女人站住了,说。
我没好气地回头来,想说“你她妈的眼瞎了”还没说出口,就一下子愣住了。
“天鹅,是你?”我脱口说道。
持花伞的女人也愣住了,半晌才说:“刘风,是你?”
我当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儿,这个时候让我碰见天鹅不能不说是一种天意。我装出很绅士的样子笑笑,说:“天鹅,你挺好吧?”
天鹅的脸色也是出奇的尴尬,强作笑态地说:“你也挺好吧?”
我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想了半天才说:“看上去你比以前瘦了。”
天鹅说:“你也瘦了。”
说着我们两人就彼此深情地看着对方。
我的眼里看到的已不是过去如花似玉的天鹅了,她的脸上已无几年前那迷人的光泽,眼圈黑黑的,头发也有些零乱,很随便地在脑后扎成一个把子。
我敢肯定天鹅眼里看到的我也不是先前那个精神旺盛的刘风了,我知道我的神情是那么黯然,目光呆呆的,就好像是刚从地狱里逃出来一般。
我和天鹅并肩在马路上走着。这时雪已经停了,地上的积雪被行人车辆碾轧得像面质量极差的镜子。不远处,有一家咖啡厅门前的霓虹灯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很鲜艳的红光投到天鹅苍白的脸上,使她重新美丽起来。走着走着,天鹅一不小心滑了一下,身子依到我的肩膀上,我见状连忙不失时机地去扶,却也脚下一滑失去重心,双双跌倒在地。我们坐在地上,相对哈哈大笑不止,烦恼和忧愁顿时飞到九霄云外。
我把天鹅拉起来时,天鹅指着咖啡厅说:“刘风,咱们进去坐坐吧。”
我此时身无分文,下意识地摸摸口袋,说:“就不坐了吧。”
天鹅很理解地笑了笑,说:“刘风,我请客。”
我们就走进了咖啡厅。
咖啡厅里光线暗暗的,几盏红的绿的黄的蓝的壁灯无精打采地睁着眼,一对对情侣或情人在不同颜色的灯光下展现着不同的面孔。
我和天鹅找到一个空位面对面坐下,一个穿着很漂亮脸却不怎么漂亮的女孩上前问我要点什么。
“随便吧。”我说。
女孩很认真,问:“随便是什么意思呢?”
天鹅说:“随便就是你自己说了算。”
女孩看来十分感激我们这两位客人对她的信任。就把“麦氏”、“雀巢”等世界名牌咖啡一样上了一杯。
我尽管从没进过咖啡厅,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里的价格我还是听说过的,就不禁伸丁伸舌头。
天鹅摆摆手,说:“没什么,就算咱到了趟美国。”
我把自己盘里的和天鹅盘里的糖块都放到天鹅杯里,说:“喝吧,暖和暖和。”
天鹅很是感动地望着我,她一定是在想,这么多年了,她喜欢吃甜的习惯我竟然还没有忘。
“天鹅,你过得好么?”我喝了口苦苦的咖啡,也抬眼望着天鹅,说出的话也毫无意义。
天鹅的眼帘垂下了,拿着汤匙的手停在了咖啡杯上,渐渐地,泪水溢出眼眶。
“刘风,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她说。
“是我不该问么?”我讷讷地说。
天鹅摇摇头,说:“你愿意听么?”
我点点头。
天鹅婚后的日子充满了甜蜜,甜蜜的日子使天鹅把我给忘掉了。
天鹅的丈夫是个很有事业心的人,每天回家来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天鹅承担了全部家务。
天鹅在等待丈夫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喜欢孩子是女人的天性,天鹅想要个孩子。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丈夫。
丈夫昕后很动情地拥抱了她,拥抱完之后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天鹅问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丈夫说,我想出国深造,我已跟我在国外的一个同学联系好,他答应只要我凑够了钱就给我作经济担保了。我学成归末后咱们就会有很多很多的钱,有了很多很多的钱咱就再要个孩子跟着咱一块享福。
天鹅被这个美丽的故事打动了,并在丈夫的提议下拿出了结婚以来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积蓄,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又从亲朋好友处借了几万元,才凑足了所需资金。
丈夫要走了,在机场上,他把天鹅吻得热泪盈眶。
热泪盈眶的天鹅在倒数着丈夫的归期。然而,天鹅等来的竟是一封他将定居国外让她不要再等他的信。
天鹅哭了,她为自己轻易相信一个人而哭,她为自己今后的路而哭,她为有一屁股债要还而哭。她要还债,她要出国找那个将她推进深渊的丈夫讨债。
这就需要有一大笔钱,她决定将自己靠街的住房改成一间咖啡厅,挣钱干自己要干的事。但是,她跑过无数趟区工商局之后仍然毫无结果,百般无奈之中,她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里,跑到区工商局李局长家里,送去了申请和礼品。
李局长说,个体经济是我国改革开放的新事物,我们就是要坚决支持,明天你到局里来吧。
天鹅说到这里就端起咖啡杯一干而尽,然后双眼怔怔地注视着我,说:“刘风,你可能不知道我后来是多么恨你,你那时为什么要离开我,是你把我推进了一场恶梦,是你害了我。”
我听到这里,不禁深深地叹口气,说:‘天鹅,这不能说是我的过错,你到了机关,我下了工厂,你的目光不是也很高傲吗?你不是也常对我说谁谁对你很不错吗?”
天鹅垂下头来,左手托着脑门,说:“我当时真是太傻了,可你不会不知道一个少女是多么希望被人追崇呵,我那样做只是想让你更加爱我,珍惜我们的爱情,我并没有离开你的意思呵。”
我一时无语。
天鹅也默不作声了,只有泪水顺着眼角缓缓地流下。”
我神情怅然地看着天鹅,说:“天鹅,要说是我害了你的话,那么也是我自己害了我自己。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懂了爱情我们又没有了初恋。不过,你没有跟我是一件好事,我现在连自己都不能养活自己了。我们厂的经济效益等于零,我每月只发几百块钱的生活费,我已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了。为了这个,我老婆见了我就有气,我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呵。”
“刘风,你不要再说了。”天鹅说,“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么,我们还要活下去。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你说是么?”
“是。”我说。
3
我和天鹅分手时,外面又下起了雪。我把天鹅送到她家门口再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近半夜,赵红已搂着孩子进入了梦乡。
我抱来被子,在沙发上合衣而卧,却翻来覆去整夜未眠。
赵红醒得很早,起床后就把收录机打开音量拧到极限。
我从沙发上爬起来,看也没看赵红一眼就往门外走。
“回来!”赵红吼道,“你到哪儿去?”
“这就是我的自由了。”我说。
“你想自由可以,”赵红说,“咱们离婚你就彻底自由了。”
“随你便。”我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个多小时之后,我敲响了天鹅的家门。
“谁呀?”她问。
“是我,刘风。”我说。这时我发现她家的门上有一个不宽的小缝儿,从这个小缝里我可以看到屋里的一切。我就趴到冷冰冰的门上,仔细地观望着屋里的动静。
天鹅从梳妆台前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前,手摸到插销却又收回来了。她重新回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照照,自己冲自己笑了笑,才给我开了门。
我的心开始激动起来,为了掩饰这莫名其妙的激动,我就故意装作很冷的样子,一个劲地跺脚。
“你从北极来的?”天鹅笑着说。
我从天鹅的脸上看到了她内心对我到来的喜悦,同时我也看到了天鹅眼角的鱼尾纹,艰难的岁月已无情地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印记。我试图找回几年前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天鹅,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也不知道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目的。
我环视着天鹅的家,我马上明白了什么叫一贫如洗。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我和她如今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要改变这一切,我们都需要钱,一笔数额不算小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