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笑着的泪
第十章 笑着的泪
四十枚银刀币，是什么概念？
银刀币为纯银打造，天下通行，其制体为长一寸二、最宽处四分之一寸的缩小版缳首大刀。一枚银刀币的标准称重为二两，四十枚银刀币，就是八斤。
在李昂生活的这座名叫龙归城的大都市里，一枚银刀币可以买到大约两石米，重二百四十斤，买肉则分别是猪肉二十斤，或羊肉十斤！
李昂的父母都在李家大宅那边做杂役，男的要出力气，工钱稍高，管吃之外每月还给十个铜板、五斤米，女人主要是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工钱低，管吃之外，每月只有六个铜板、三斤米。
按照大秦帝国的币制，一枚龙首玉币等于十枚金剑币，一枚金剑币等于一百枚银刀币，一枚银刀币等于一百个铜板。
所以，李昂他爹每年的工钱，是一个银刀币零两百个铜板，外加大米六十斤。而李昂他娘忙活一年，连钱加米一起算，甚至都挣不到一个银刀币！
事实上，就在今天上午，李昂还在为五个银刀币的债务而犯愁！
但是现在，他怀里却揣着足足四十个银刀币！
要挣够这些钱，哪怕一个铜板都不花，也需要他爹他娘连续不旷工的在李家大宅做近二十年的杂役！
这鼓鼓囊囊、拎在手里揣在怀里都是分量十足的一小袋，甚至已经远远超过李昂此前十五年所见过的所有钱的总和！
但换来它们的，却只是五颗小小的丹丸！
这，就是丹药、和丹师的威力！
激动过后、兴奋过后，这一刻的李昂站在这丹铺林立的大街上，怀里揣着小半袋银刀币，久久无言。
…………
李昂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日影已经偏西，等到这会子丹药出手、又站在街上发了半天的呆，日头便已经彻底向西，残霞也开始燃起了。
离开丹铺街，李昂首先去了上午当东西的当铺，凭票取当，虽然这入当和赎当之间的间隔时间实在是短的有些诡异，但李昂心甘情愿交纳三个铜板的利钱，当铺里也就无话可说。于是，在时隔半天之后，阚雉儿的簪子和耳坠，便再次回到了李昂的手上。
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包好收起来之后，李昂离开当铺，也只是舍得给自己买了一个铜板的烧饼吃了算作对自己的犒劳，又问店家讨了碗水喝，便亟不可待地拔腿往龙归岗去。
一路上他还在想，自己在过去这一天多时间中的经历，到底该怎么跟雉儿说才会让她相信这事情不是自己胡编来哄她开心的？又或者，不至于叫她听了之后也捡块石头砸自己的脑袋呢？
凭空得到全自动炼药系统、然后又通过炼药系统成功地炼出了虎力丹，还换回了四十个银刀币……这事情虽然就真实的在自己身上发生了，那四十枚银刀币至今还有三十四枚就躺在自己怀里呢，但直到此时，连李昂自己都还觉得匪夷所思，所以，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雉儿说清楚。
一路上想着雉儿可能会有的反应，李昂又是无奈，又是兴奋。
他知道，不管过程如何，见到这一小袋银刀币之后，雉儿是肯定会为自己感到高兴的！只是解释起来会比较麻烦罢了！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龙归岗。
此时此刻，西天残云大好，半边天都好似着了大火也似，看去瑰美而壮烈！
但是，当李昂来到两人经常相聚的那棵大树，却发现，阚雉儿居然不在！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肯定是已经来了的！
李昂先上树，然后又下来，在这林中左近转了一圈，仍是不见雉儿踪影。
“兴许，是雉儿有事耽搁住了？”他心里这么想着，便干脆回到两人经常相见的那棵大树下，顺手顺脚便爬了上去，一边看着夕阳，一边想着心事，等着雉儿的到来。
然后，夕阳西坠，艳艳如脂。天色不知不觉就开始暗了下来。
鸟儿们开始扑啦啦地飞回林子，阚雉儿却迟迟不来。
虽然在此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但是李昂想，经过了昨天下午，自己和雉儿之间应该已经算是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今天，她无论如何都不该不来呀？
于是，他继续等。
可是一直等到暮色四合，却仍是不见伊人踪影。
这时，不知何处，却突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时值黄昏，林中颇静，这一声叹息隔得虽远，却犹在耳边。
李昂如遭火炙，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起身站在树上四下打望，可是林叶障目、天色昏暗，李昂目力虽佳，却一无所获。
“谁？谁在叹气？”他大声喝问。
林中寂寂、蝉鸣已歇，却无人作答。
“有胆子就出来，躲在暗地里叹什么气！”他又喊。
可惜，林中四周，仍是一片寂寥。
许久之后，见四周实在是没有什么动静，李昂才摇了摇头，心想莫非是自己听错了？
这里一向荒僻，连好鄙远的游人都不来，除了自己和雉儿，又有谁会闲着无聊跑到这里来？
…………
又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树林里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李昂这才无奈地起身回家。
树林里只有星光偶尔漏下来，叫李昂不至于迷路，出了龙归岗，外面的街市却是热闹。
在从龙归岗回李昂家的这段路上，就有两条颇为热闹的街市：店家们纷纷在门口挑起一盏盏灯笼，照得整条街都亮如白昼，远远了看去便觉璀璨热闹。
没有见到阚雉儿，李昂心中虽然失落，却也知道，很可能雉儿只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脚而已，明天她肯定会来的，因此便也并没有真的放到心上，出了林子不久，看见处处百姓人家灯火热闹，便连心底里那抹失落也渐渐淡了不少。
“今天不来，明天就肯定来，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就是！”
他心里这么想着，又惦记着要去街市上买些东西，便信步拐进一条热闹的大街上。
***
月亮渐渐升起来，暑气渐渐散去，深深的巷子里，不时会响起一阵犬吠。
李昂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巷子，还没到自家门口呢，小妹听见邻家狗叫，已经抢着打开门迎出来，月光朦胧里，小丫头那两根朝天小辫上的红绳盈盈可爱。
“哥，是你回来了吗？”她问。
李昂紧走几步过去，一边答应着一边走近了，一把抄住，把小丫头抱了起来。
“今天跟娘在那边，淘气没淘气？”
“没有，裹儿最乖啦，那些婶婶们都夸裹儿乖，娘也夸裹儿乖！”
说话间，小丫头的小手已经伸到了脸前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希冀。
她还是知道得背着爹妈，就小声说：“哥，裹儿今天很乖，裹儿要吃点心……”
说话间，小丫头还耸着鼻子嗅了嗅，似乎是闻着了什么，却又无法肯定。总之，哥哥身上，似乎有一种很浓郁、又很勾人口水的香味……
李昂哈哈一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说：“小馋猫！”，把她放下，小声道：“你进去，把二冕叫出来，记住哦，悄悄的，小声点……”
一听这话，小丫头就知道今天果然又有好东西吃了，一脸小精神的模样点点头，小大人似的，说：“哥哥放心，爹娘正在屋里说事呢，发现不了的，我去喊二冕，保证悄悄的……”说完却是急不可耐地撒腿就跑。
没等她进屋，李冕听见动静自己就出来了。
一把抱住小妹，他也捏捏小妹的鼻子，装作一副恶狠狠的口气，小声说：“以后再喊我二冕，就不给你扎小辫了！二冕只有爹娘和咱哥才能喊，你得喊二哥！”
小丫头不服气，嘟嘴，“可是，大家都喊你二冕……”
李昂站在远处看着他俩、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知怎么就有一种想笑的感觉，搁在过去，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俩小家伙整天在那里一会儿笑一会儿闹、鸡飞狗跳的，但此时此刻，看着他俩这样拌嘴、争论那么一点点好笑而又好玩的事情，他心里却不知不觉就是满满的甜蜜感觉。
他俩说了几句，最终还是李冕认了输，他答应明天帮裹儿捉一只知了玩，所以，裹儿答应明天不叫他二冕。
达成协议之后，两人赶紧过来了。
其实刚出屋门的时候，李冕就已经闻见了那股子诱人的香味。
这股子味道，李冕闻见过好多次了，每次都馋的掉口水，却从来没有吃过！
所以，小兄妹俩此时走过来，正在变声的小李冕只闷闷地喊了一声“哥”，然后，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就开始在李昂身上搜索起来。
李氏讲武堂下午散学的时候不算晚，但大哥每天回来都很晚，这已经算是惯例。而几乎每次晚回来，大哥都会给自己和小妹带点好吃的点心回来，也已经形成了惯例。
没让他们等太久，变戏法一般的，李昂从自己身后掏出一个大大的油纸包来，打开一看，里面还是热气腾腾的，居然是一只烧鸡！
李冕和李裹儿当即瞪大了眼睛。
这可是……烧鸡啊！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李家贫寒，为了让李昂和李冕他们这对正在长身体的兄弟吃饱，李昂他爹娘可谓是想尽了办法，李氏大宅那边领来的大米，家里是从来都不舍得吃的，大米领来，李昂他爹当天就会背去粮铺里全部换成粗粮，可即便如此，也顶多就是能管个肚子不饿而已！
可想而知，一家人别管是谁，想要吃肉，都是绝无可能的！
但是现在，大哥却给他们带了一只烧鸡回来！
“给，赶紧趁热吃吧，你俩一人一个，先吃鸡腿，那里肉多！”说话间，李昂把热气腾腾的烧鸡递给李冕，示意他负责撕开分给妹妹。
李冕接过烧鸡，愣了一下，扭头时，正好碰到小妹在舔嘴唇，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一把扯下一根肥肥的鸡腿递给小裹儿，然后又撕下另外一根，狠狠地塞进自己嘴里猛撕一口……
原来烧鸡……是这个味道呀！
真香……真好吃……
…………
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小兄妹俩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李昂脸上只是淡淡的笑。
从小到大，他也没吃过烧鸡这种奢侈的东西，回来的这一路上，闻着油纸包里传出来的那股诱人的香气，他几度都有一种想要先打开啃个鸡腿解解馋的冲动，但此时此刻，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兄妹俩，不知为何，他却一点都不稀罕那烧鸡的味道了。
突然的，他只是想笑。
我让二冕和裹儿都吃上烧鸡了！
…………
月光下破败的庭院里，一高一矮两个孩子在狼吞虎咽地啃着烧鸡，李昂就这么面带笑容地站在他们面前，许久都一动不动。
夜风吹来，他突然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凉意，伸手去摸时，却只捉回满掌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