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六章 夜话
深夜，李氏老宅，铜山堂。
李成光步履匆匆而来，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家老爷仍在沉思之中。
旁人或许不知，但是作为这老宅的总管，李成光却是知道，自打午后时分李隆党长老和少主李出云来过，家主大人便赶退了下人，一个人枯坐在这铜山堂内沉思，连晚饭都不曾吃，却是一直到这会子，仍在出神。
这光景叫李成光看了，也是忍不住蹙起眉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作为手下最为得用的老宅总管，李隆堂是连很多家族大事都不避着他的，当时李隆党和李出云过来，他自然也在旁边陪着，因此知道自家老爷到底是在为何而发愁。
要按说呢，家族里涌现出了杰出的天才，而且还是丹药这一块儿的，这本该是令整个家族上下都为之欢欣雀跃的大喜事，但偏偏当这个天才出在李家，而且还是出在外李的时候，这竟不是喜事，反而成了令人手足无措的大惊慌。
最关键的是，这个天才委实是太过出色了！
十六七岁年纪，二级丹师！
别说他李成光了，这个消息刚刚从李隆党长老口中说出的时候，连家主大人不是也着实的给吓了一大跳？
李昂这个名字，可也不算陌生了，最近这几个月里，光是他身上生出来的事儿，就已经不是一件两件，甚至当初刚刚把李昂安排进弘毅堂那时候，李成光还奉命前去观察他。
那个时候的他，能击败李书钧，随后又跟李书明打成平手，已经是将李氏家族上上下下都给震撼了一把，李成光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那一次的场面，更是记忆犹新。
但不得不说，那个时候的李昂再怎么厉害，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个天赋卓异的年轻人而已，他的能力，还只局限在修灵上，就有些实力，以李氏家族的跟脚之硬，他根本也就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来，若敢过分，李氏家族随时都有能力将他击杀。
但是现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他却已经是二级丹师了！
这前后的实力、身份，已经是绝对无法同日而语的了。
年轻的修灵天才，固然稀罕，却非缺之不可，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力。
但是一位二级丹师，尤其是一个年轻的、前途远大的二级丹师，其影响力，却已经是李氏家族所根本就不敢轻易招惹、甚至还要费力拉拢的了！
偏偏一直以来，家族这边对那李昂又都是以打压为主的态度，而且李昂一贯的表现和态度，似乎也是对家族并没有太多效忠之心的，想来此前的那些敲打、打压，应该会让她对家族这边更加的离心离德，甚至心有愤恨？
如此一来，杨氏家族如此公开到肆无忌惮的拉拢，也就不难理解了。
想来他们那边应该是因为李昂早先跟李书明、李书钧二人那一战，而开始对他有了关注，此后甚至开始不知不觉的与李昂结交起来。也或许……早在这次拍卖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李昂很可能是一位丹师了？
就凭杨凤轩的老谋深算、杨凤庭的长袖善舞，这可也是说不好的事儿！
想一想午后李隆党长老过来时所说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明知李昂是李氏家族子弟的情况下，杨凤庭仍那般公然拉拢示好，饶是李成光知道这件事轮不到他来操心，却仍是忍不住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这种情况，怎能不让人愁得眉头难展！
“老爷，老爷！”
轻手轻脚地走进堂去，他轻唤两声，李隆党这才恍然惊醒，抬头看了过来。
“老爷，少主在门外求见，小的告诉他老爷吩咐过了谁都不见，但少主仍是执意命小的进来通传，想来是有要紧事……”
李成光一边低声回禀事情，一边悄悄抬头打量着李隆堂的脸色。
再想一想门外等着进来的那位脸上的狠厉之色，李成光心中无奈地想：或许父子俩这一见面，事情就要定下来了吧？
“唔……”
李隆堂闻言，脸上倒是并没有被人打断了沉思的不悦，只是眼角眉梢处，带着一抹说不出的疲惫。
“也或许……老爷已经想好该怎么办了？”低下头来，李成光心里暗自揣摩。
李昂的事情，当然很棘手，但是跟在自家老爷身边已经那么多年了，比这个更重大的事情，也不是没遇见过，到最后老爷还是顺顺当当的处理过去了？
等了半天不见回话，李成光又抬起头来，却见自家老爷李隆堂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李成光当即吓了一跳，想要说话时，却听李隆堂突然开口道：“成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刚听这话，李成光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明白过来，却是心中一动。
想了想，他道：“回禀老爷，按说这家族中的事情，是断没有小的插嘴的余地的，不过就小的看来，倒觉得这事情可大可小，别的不说，若是老爷觉得此前做的有些不好，现在就加倍的补回来就是，李昂毕竟是家族里出身，多年来都是蒙家族庇护，他自己也是在咱们讲武堂里学习了多年的，这恩情，多少总是有的，而且看他出息之后仍是把自己的亲弟弟送到咱们家族讲武堂里去，就可以知道，他对家族这边，还是有些眷恋之意的。只要咱们家族里愿意看重他、拉拢他，还怕不如杨氏么？”
话说完了，他抬起头来露出个笑容，又道：“当然，这都是小的闲来时自己胡思乱想的，当不得一听。”
这话都说完了，他才突然发现，自家老爷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对。
李成光当即心里一惊，旋即却是突然想到，莫非是自己会错了意？
难道，老爷所说“错了”，并不是指此前打压李昂错了，而是指……
想到这里，他心中当即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搀和这一句的！只是他自己也是外李出身，虽然在老宅这边管事多年，早已把自己看成了内李之人，而且这家族里绝大多数人也都已经是拿他当内李看待，别的不说，就连少主李出云、二少爷李出霆等人，对他这个老宅的总管也是向来尊重，可是他心里，却总还是忘不了自己外李的出身，因此对于同出外李的子弟们，他这里虽不敢纵了规矩，也总是愿意多多少少给些照顾。
谁想今天，却是错了。
想到这个，李成光非但立刻停了嘴，脑袋也低了下去，打定了主意，此后绝不多嘴！
李隆堂目光炯炯地盯着李成光看了片刻，见他低头，这才转过头去看着别处，眸中精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吩咐道：“你去叫他进来吧！”
李成光闻言，当即应了一声，便赶紧转身出了铜山堂。
直到他的身影转过中庭消失不见，李隆堂才终于收回目光，却是目光一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冷冷的话，“养不熟的畜生！”
过了不大会儿，就听见外边传来脚步声，片刻之后，李出云便大步迈进庭院。
把李出云引到这边之后，李成光没有进来，却是转身退下，只有李出云大步走了过来。
此时这位李氏少主的脸上，已经全然不见了白天时的惊惶，眼角眉梢处，已经满是素日的沉稳与狠辣。
走进铜山堂，他向自己的父亲施礼问候了，李隆堂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叫他坐下，他这才坐下，却是沉默着，不肯开口。
李隆堂问：“他们都是什么意见？”
李出云闻言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道：“有人觉得应该拉拢，有人觉得应该找个机会，将其击杀，以免遗祸！”
李隆堂闻言挑眉，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个戾气极重的儿子，又问：“那你呢，怎么看？”
李出云言简意赅，“杀！”
李隆堂闻言却是失笑，想来就知道肯定是这样！
他揉揉眉头，直了直后背，又问：“叫你差人盯着，怎么样，下午都有什么动静？”
李出云闻言皱了皱眉头，道：“李昂在刘氏丹房那边一直待到午饭后才走，而且是直接回家，杨凤庭倒是上午那边一结束就出来了，直接回了他们的老宅，双方之间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约定，不得而知。”
犹豫了一下，他又道：“倒是下午时候，林家渡的林氏兄弟林七、林九，主动跑到李昂家里去了，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李隆堂听得点了点头，叹口气，道：“林氏兄弟……倒是难得，他们兄弟向来都是不喜欢与人来往的，没想到这一次倒是动心了。”
李出云鼻孔里出气、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林氏兄弟实力不俗，有着“神射成双”的美名，龙归城的各大势力，几乎都曾动过心思拉拢过，却没有一家如愿。
李出云至今还记得，当时李家这边出面的，可是弘毅堂长老李书福！
但是现在，林氏兄弟却是主动的跑去了李昂家里，而且据说一直到天快黑了才从那边出来，可见定是“相谈甚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头看着李隆堂，道：“父亲，莫非到了现在，你还是下不了决心么？”
李隆堂闻言看了儿子一眼，却是突然笑了。
“杀，当然容易，问题是杀了以后呢？”
李出云闻言眉头一挑，想要说话，却是旋即想到家族里另外的那些意见，尤其是下午时候李书福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不由得就又是一声冷哼。
“妇人之仁！”他冷冷地道。
李隆堂却是压根儿就不理他，“仔细想想，成光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啊！”
见李出云想要说话，他摆了摆手，一言而决，“明天召集家族长老会，你跟出霆也去，到时候看看大家怎么说再定吧！”
李出云闻言，脸上怒色一现即隐，最后仍是俯首道：“是，儿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