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蜜柚酒
雪灵宫身为青州境内屈指可数的大门派，门下弟子数千，其中光是有资格入住北邙山雪灵宫的内门弟子就有数百人，这么多人每日里的衣食住行，都不是一件小事。
不过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经营，这北邙山上每日里的日常用度和安排，早就已经有了固定的规矩，倒是不难处理，难处在于这北邙山高耸入云，虽则雪灵宫选择了筑基建址的地方是在北邙山的半山腰，而且还特意选了地势相对平坦的两处山谷为宫址，可是相比起建址在平地上，这两处山谷终究是不大宽敞。
因此，住宿问题，就成了困扰雪灵宫发展的最大难题之一。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导致雪灵宫在过去的几千年历史上虽然一直都很强大，却一直没能扩大规模，一直到四百多年前，当时的雪灵宫宫主提出了在山下另建别院，这才算打开了雪灵宫的扩张之路，此后的几百年间，雪灵宫通过设在山脚下的别院来广招门徒，影响力越来越大，终于得以跻身青州境内的前十，更是成为所有帮会和门派之中毫无争议的前五名。
不过随着别院的开设，弟子的增多，这北邙山上的内门，和北邙山下的别院，还是不知不觉就有了高下之别。几百年来，随着很多规矩逐渐为大家所公认，这生活相对清苦、居住也不太便意的内门，开始逐渐变成了身份的象征。
“不入内门，就不算是雪灵宫的正式弟子”，已经被所有人一致认可。
也因此，每年一度的祭夏大典，就成为了整个雪灵宫上下最最看重的事情。
因为在这一天里，北邙山下的外门弟子之中通过激烈角逐选出的二十个最为杰出者，将会有资格与北邙山上内门里挑选出来的二十个实力最弱者进行捉对比试，胜利者，将会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获得上山进入内门学习的机会。
对于别院弟子来说，这当然是一份巨大的激励，可以说，这是他们这些出身平凡天赋也并不杰出的弟子唯一跃上龙门的机会。但是对于内门弟子来说，这却毫无疑问是一份巨大的压力，因为没有人愿意被淘汰下去。
时近四月，不管是山上的内门之中，还是山下的别院之内，选拔和比试，都正进行的如火如荼。不过阚雉儿却是早早的就已经在内门的几次比试之中拿到了一个较好的排名，因此，现在她已经是全然没有丝毫担忧了。
要说起来，在天才成群的北邙山上，她的实力并不算突出，而且在平日里，她的修炼也不算刻苦，不过或许是天赋不错的缘故，也或许是从小阚广就给她打下了极为扎实的底子，因此她修炼起来总是事半功倍，再加上她自己在修灵之上也并没有太多的野心，所以往往就是师傅要求的自己做到了，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更在意的，反而是平日里的一些小情趣。
比如，来到山上之后，没有了阚氏大宅里开阔的后花园供她折腾，她就自己种了几盆花草，闲下来时，她宁可侍弄侍弄这些花草，每天上午把自己那几盆花草搬出去晒晒太阳，下午再搬回来，也懒得去做那些枯燥的修灵功课。
因为在她看来，侍弄这些花草，也比追求那些枯燥的修灵要有意思多了。
当然，因为这个惫懒的性子，她进入山门之后，可是没少受了批评，比如她的师傅杜雨华，就曾多次说她，“有那么好的天赋，又打下了那么好的底子，居然不肯勤快些，简直是浪费”，可是没用，杜雨华说归说，她仍然是我行我素，次数一多，杜雨华也就干脆不再说她，有时闲来，还会忍不住感慨几句，“我活了半辈子了，叫你一比，倒好像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日子也可以过成这样！”言外之意，虽不免有些讥讽，却也难掩羡慕。
毕竟说到底，悠闲而有情趣的生活，是谁都免不了会心生向往的。
时当春末，山下早已是百花争艳，不过山上气候寒冷，直到这时候，才总算是有了些春天的感觉。被阚雉儿小心翼翼护了一个冬天的君子兰终于不再瑟瑟缩缩，哪怕不在阳光底下，它也可以自由地舒展叶条了，紫罗兰也开始钻出新节了，甚至有两根去年未死的老条，都已经开始钻出了两个小骨朵。
春风如沐，春鸟喧喧。
做完了功课的阚雉儿趴在弟子房的小桌上，眼睛看着自己这一冬天的硕果，脸上不由就露出一抹笑意。不过很快，她的眼神就开始渺远起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突然，一声推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这时她才惊觉，原来日头已经开始西沉，这一天，又快过去了。
进来的人，叫陈萍萍。
因为地方狭窄，所以内门的弟子都是四个人分享一间弟子房，这个陈萍萍，就是跟阚雉儿住在同一间弟子房的一名女弟子，她的师傅，是雪灵宫内著名的实力派人物，李有淳。
进了门来，陈萍萍先是反身关好门，然后才一脸炫耀地冲阚雉儿晃了晃手里拎的东西。
那是一个精致的小食盒，一缕熟悉的香气，正不断从食盒内飘出来。
“哪儿弄来的？”阚雉儿兴奋地问道。
作为一个性子惫懒、喜欢追求生活情趣的人，贪吃，几乎是必备的绝技，阚雉儿又岂会例外。然而雪灵宫内规矩森严，尤其是严禁门下弟子私自下山买吃食，理由是修灵之人，必须笃诚于此，不应该被外界的东西扰乱了心目。因此上山这大半年的功夫，阚雉儿可真的是馋坏了，此刻见到这精致的食盒，第一时间思维就彻底凌乱。
陈萍萍走过来放下食盒，卖弄一般地慢慢打开食盒，然后……阚雉儿就兴奋地一下子蹦了起来！
“居然有糕点！”
这个时候的阚雉儿，跟七八岁的小女孩几乎毫无区别。
陈萍萍很快就竖起食指，“嘘”了一声，阚雉儿见状赶紧压下兴奋，小声问：“哪儿弄来的？”
“我一个师弟，出外差下山来着，回来的时候就买了点东西孝敬我，你瞧，我都没藏私，第一时间就拿回来了！”
阚雉儿兴奋地什么似的，抱住陈萍萍猛地亲了一口，迫不及待地就想先拿一块儿尝尝，不过这时候陈萍萍却伸手拦住了她。
阚雉儿自己想想，有点好不意思地说：“对哈，爱玲和欣儿还没回来呢，等等她们！”
陈萍萍闻言笑了笑，却道：“等不等她们倒不要紧，你看看这是什么？”说话间，她拿起上面的一层，顿时露出了下边的一层食盒。
里头居然是一只烧鸡和一瓶酒。
阚雉儿好奇地拿起酒瓶看了看，还晃了晃，“蜜柚酒吧？行啊你，看来这两样是给爱玲的了，我是不跟她抢，不过她的那份儿糕点，必须属于我！”
陈萍萍笑了笑，道：“你也尝尝吧，今天咱们都喝点！”
阚雉儿平日里几乎不喝酒，自然谈不上嗜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几乎不喝，不等于没喝过，尤其这蜜柚酒，并不像一般的烈酒那样辣，反而甜丝丝的，喝着极是爽口，即便在龙归城的时候，逢了年节什么的，阚雉儿也都会陪着母亲喝几口的，这时候闻言香气，她倒还真是有些嘴馋了，就点点头，“那就喝两口！”
陈萍萍闻言从食盒里取出预备好的酒杯来倒了两杯，阚雉儿却问：“不等等爱玲和欣儿啦？”
陈萍萍闻言道：“等什么，给她们留一份就是了。”
但正在这时，弟子房的门却被突然推开了，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什么好东西就不等我们了？”
听到这声音，陈萍萍当即吓得脸色惨白一片。
…………
站在雪灵宫弟子院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头上俯首看下去，虽然不太清楚，但目力好的人，却仍是可以大略窥见那弟子院里的动静。
而此刻，眼看两个女子走进院子，然后笔直地直奔左手第三间房，公羊澶的脸色顿时一变，忍不住寒声责问道：“那两个人是谁？怎么会这时候过去？”
刚才两个女子一进院子，薛原就眯了眼睛仔细看，这时便道：“看身段，好像是她们那间房里的另外两个人，分别叫郭爱玲和吕欣。只是，她们刚才明明还在偏殿那边呢，而且小人已经安排人拖住了她们，小人也不知道她们怎么会又突然回来了！”
公羊澶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间开始有些焦躁。
类似的事情，他们两人已经做过不止一次，经验自然是有的，而且他也绝对相信薛原处理这一类事情的能力，但是这一次，事先明明已经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也安排妥帖了，却是不知为何，这郭爱玲和吕欣竟是突然回来了！
“事情……怕是要遭啊！”公羊澶无奈地道。
这里毕竟是雪灵宫，不是公羊家，而且阚雉儿还是他的师姐，可不是他家里的下人仆女，有些忌讳，是聪明如公羊澶所绝对不会去犯的。
没人知道，偷偷的把人给上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只要把阚雉儿哄好了，自然不愁泄露出去，但是如果那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师姐妹，那就是绝对不可行的了。
这么多年下来，花些蝇头小利就能收买的人，公羊澶见得多了，但不论花多大代价都收买不了的人，他也遇见过不是一个两个。
那个吕欣还好，小丫头一个，就算不收买，只凭花言巧语，公羊澶就有把握把她拿下，保证让她守口如瓶，但是那个郭爱玲么……却显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困坐在山头上，公羊澶的眉头不由深深皱了起来。
…………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刚进房间时，看到桌子上诱人的糕点和那瓶蜜柚酒，郭爱玲和吕欣也是忍不住惊喜出声，不过郭爱玲反应快，第一时间就转身捂住了吕欣的嘴，然后转身就把房门给关上了。
这个时候，面对美食美酒，大家都有些兴奋，也就没人注意到陈萍萍的脸色有些不对。郭爱玲闻言便只是道：“那么好的东西，居然敢不等我跟欣儿你们就要吃，太不够意思了！还好意思问我们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哼！……不理你！”
不过说归说，坐下之后，她却很快露出一副甩卖大秘密的模样，小声地道：“你们猜，刚才谁回来了？”
食盒摆开，郭爱玲第一时间抢过一个倒了酒的小杯子，美滋滋地抿了一口，吕欣则是直接伸手去抓糕点，不过这个时候，眼看她奔着那块红枣糕去的，陈萍萍下意识的就赶紧伸手拦住她，看了阚雉儿一眼，她道：“欣儿，这块让给雉儿吧，你知道，她最喜欢吃甜的！”
吕欣闻言，委屈地撇撇嘴，然后可怜巴巴地扭头看着阚雉儿，道：“雉儿姐，你知道的，我最喜欢红枣糕啦！萍萍姐不疼人家，你就可怜可怜人家好不好？”
阚雉儿闻言哈哈一笑，拍拍吕欣的小脑袋，“瞧把你乖的！这会子也不逼着我叫你师姐啦？哼，好吧，本小姐大度，这块红枣糕，就让给你啦！”
阚雉儿都这么说了，陈萍萍纵是想说什么，此时也觉得张不了口，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吕欣抓起那块红枣糕，一边扮淑女、一边却是一口就下去下半个。
这一刻，陈萍萍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
眼看吕欣就要伸手拿酒瓶，她突然又道：“欣儿，你不是不喝酒么？”
吕欣闻言，突然就住了手。
陈萍萍话一出口，顿时就发觉了不对：先是拦着不让人家吃糕点，现在又拦着不让人家倒酒，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让人家吃你的东西？
天可怜见，此时的陈萍萍只觉得心里苦涩难耐，忍不住心想，“我可不是不让你吃啊，关键是那块红枣糕你不该吃，如果吃了红枣糕，你就更是绝对不能喝这蜜柚酒了！”
但这个时候，吕欣已经一甩手，把剩下那半块红枣糕放回了食盒，脸色也不知不觉冷了下来。
陈萍萍赶紧道：“欣儿，我可真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平常你不是都说不喜欢喝酒嘛！”话说出口，却是连陈萍萍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理由真是无力到了极点。
郭爱玲是四人之中的大姐，当即插话道：“萍萍你什么意思啊，这不让吃那不让喝的，有你这样的嘛，自家姐妹，你这可不对啊！”说话间，她拿起一个酒杯来，啪的一声放到桌子上，对陈萍萍道：“来，你给欣儿倒杯酒，给她配个不是！”
平日里，一间屋子四个人，虽然免不了会有些小摩擦，但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再加上四个人之中，郭爱玲行事洒脱，颇有大姐的架势，吕欣天真可爱不脱稚气，阚雉儿处事平和从来都不生事端，陈萍萍则性格略显怯懦不敢惹事，因此姐妹四个相处多日，关系倒也极好。
此时闻言，吕欣虽然仍是撅着嘴儿生气，心里倒也并不曾真的恼了陈萍萍，只是拿眼睛瞥着她。无奈之下，虽然心中苦涩欲喊，但最终，她还是拿起酒瓶来，给吕欣倒了一杯蜜柚酒，然后站起身来递过去，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道：“好欣儿，别跟萍萍姐计较哈！姐姐错了！”
吕欣这便顿时高兴了，一脸得意地接过酒杯来，她摆摆手，笑道：“好吧，谅你也不敢不让我吃，哼，本小姐决定，就原谅了你吧！”
说罢，她抬起手，小小地抿了一口。
“哇，一点都不辣嘛，还酸酸甜甜的，真好喝！”
说话间，她一抬手，整个一杯都喝了下去。
看见这一幕，已经重新坐回去的陈萍萍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呢？郭爱玲和吕欣两个人，又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不是说已经安排好了，一个时辰之内，她们绝对不会回来吗？
这个时候，吕欣既喝了酒、原谅了陈萍萍，便又好不嫌弃地捡起了那半块红枣糕，扎扎实实咬了一口，美滋滋地品尝了起来。
而此时，郭爱玲平息了房间内的一次变故，也终于是有心情继续卖弄起来，“许晏，你们都知道吧？就是霍师叔的那个弟子！想起来没？对，就是他，刚才我跟欣儿在偏殿的时候，看见他被人送上山来了，看他那样子，那叫一个狼狈……我都快认不出他来了！他一见了杜师叔，居然一鼻子就哭开了，然后，杜师叔吓了一跳，赶紧就把他拉走了，这会子也不知说什么呢！你们记得吗，当时他们九个人，可是被选拔出来准许出去历练一年的，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呀，就哭哭啼啼的回来了……”
陈萍萍此时全然无心去听郭爱玲说了些什么，阚雉儿却是一直都在听着，闻言之后，她想了想，道：“当时领着他们一起下山历练的，应该是宫主门下的二弟子谭波谭师兄吧？怎么，他没跟着一起回来吗？”
郭爱玲闻言摇了摇头，然后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我跟欣儿听说，许晏可是被别院那边给抬上山来的！我估计呀，他们这一趟出去，可能不是太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