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项羽暴戾惹民怨
临近入夜时分,张良三个与所带二百骑一齐回到营中,向刘邦禀告经过。
张良道:“项羽见了玉玺,自是欣喜万分,再不提昨日之事。我观项羽,贪而寡恩,终究难定天下。明公且耐住性子,早晚必有出头之日。”
刘邦松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便吩咐各营将官,约束好部属,不得轻举妄动,违令者斩。众将听了,不敢怠慢,都依令去了不提。
却说项羽见张良献来传国玉玺,好生欢喜。又见刘邦赴宴之时,始终唯唯诺诺,一味地附和赔笑,反怪自己做事莽撞,暗地里直埋怨范增小题大做,又恨曹无伤无中生有,挑拨是非,弄出这场虚惊来。陪张良、樊哙、甯昌三人坐了,道:“误信他人谗言,险些冤枉了好人。”叙了些闲话,推说有事,便让丁固送三人出营。
此时只有英布、蒲将军两个在身侧,便道:“三日之后,我欲会齐各路诸侯,一起入咸阳。你二人有何见地,说与本帅听?”
英布道:“既是会同各路诸侯入秦都,岂能草率?必当大张旗鼓,弄出声势来才好。”
项羽道:“你有何主张?”英布道:“到时须教秦王子婴,与那朝中文武一道,候在咸阳东城门外,听凭上将军发落。一者可壮我军威,二来也叫沛公断了欲王关中的念头;可谓一举两得。”
项羽听罢大喜,道:“此言甚妙!”忽想出个怪念来,暗道:“看他如何去安排?”取来笔墨,三笔两划,写好一封书信,唤了个了事的军校,趁着天未黑,奔去霸上投书。
且说霸上大营中军帐里,刘邦正与张良、萧何、曹参、郦食其几个说话,闻项羽又差人来下书,颇感意外。中军早引了信使走进帐来,呈上书信,且到后面歇息。刘邦先看过,即皱起眉头来,递到张良手里,道:“岂不是为难我?”
几个人也都看了,萧何道:“主公意下如何?”
刘邦道:“鲁公心怀国仇家恨,见了秦王,岂肯轻易放过?某曾答应过子婴,要保他性命。若硬逼他出迎,遭来杀戮,于心何忍?”
萧何道:“今项羽势大,岂能逆他话语?子婴能否避得凶险,是他命中注定,怪怨不得主公。倘若真的遭至杀戮,到时谁人暴戾,谁人宽厚,便可尽显于天下也。”
刘邦听了,叹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
此日,刘邦引了樊哙、夏侯婴、卢绾、灌婴四人,打马奔咸阳,来别宫见着子婴,将项羽书信递上。子婴不看则罢,看过书信,直惊得魂飞魄散,如遭雷击。
子婴看了那封书信,却是要他数日后亲往咸阳东城门外迎候楚国大军,怎能不惧?想那项羽,性如烈火,暴戾瓷睢;新安城南,一夜之间,二十万降卒,平白无故地,便教他悉数给坑杀了;天下哪一个似他这般残忍?秦国对他来说,乃是灭国丧家的仇恨。一旦面对,思起当年旧恨,哪能保得头颅归来?想到此地,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大哭道:“前日降沛公时,只当能够保全残生。今若复降鲁公,必遭毒手。”
二子随在身侧,忙伏地哀求道:“沛公乃长者,待人向来宽厚,天下皆知。眼看我父子大难临头,岂能不垂怜相救?”刘邦道:“此事实属无奈,非是刘某不肯出手相救。你看鲁公威武天下,谁敢违他?须早作准备,按时出迎。免得迟延了,惹他动怒,还要累及他人。”说罢,便带了樊哙几个走出别宫,返身赶回霸上大营去了。
宫内尚有十来个秦室公子作陪,见子婴伤心欲绝,上前劝告道:“何不私出咸阳,奔往他处躲藏,或可活命。
”子婴摇头道:“使不得。项羽若见我逃走,必要迁怒咸阳百姓。我为君王不过数日,未曾恩泽于民。如因我一人之故,而牵累城中百姓受害,于心不忍!”
众人听他这般说,都无话可言,道:“只随天缘。”在一旁偷偷落泪。
过了两天,正值腊月十八,即是那选定的吉日。鸿雁川一早便响起阵阵鼓角声,各营将官都到中军大帐里来听令。项羽就正中间虎皮椅上坐定,吩咐英布、蒲将军,让统领虎威军一万,护住中军,一同到城东受降。其余大小三军,也随后拔营起寨,赶赴咸阳。却教诸侯人马,稍候启程,依次进京。号令已定,都回营去准备。那前驱一万虎威军,都是精挑细选的壮汉,早已装束停当,齐整整立在辕门外等候。英、蒲二将,见项羽上了乌骓马,便教点炮起程。项羽马上执鞭,众心腹亲将左右护定,离了鸿门,缓缓向西行进。
这鸿门到咸阳,却也有八九十里路。诸侯人马,足有四十余万众,浩浩荡荡,迤逦而行,没有尽头。英布统率一万精兵,个个盔明甲亮,威风异常。一路之上,彩旗飘扬,戈矛耀眼,鼓角之声不绝。有谁见过这等军容?果然似天兵下凡不一般!端的是:旌旗如云,刀剑如霜;甲士如虎,战马如龙;锣鼓画角震耳鸣,金瓜长戟遮天蔽;前呼后拥腾征尘,张牙舞爪起杀气。所过之处,皆有惊叹之声,却谁敢近前来看!
走了大半天的路,军马离咸阳城东已是不远。再往前行,远远望见城外轵道傍聚了许多的人。近前看时,只见有一人屈身跪在地上:素练系颈,缟衣拖身,二绳系背,口衔降表;分明是昔日的秦王子婴。军马站立不动,众将簇拥着项羽已到面前。早有人把降表呈给项羽看,见上面大略写道:
二世失德,生灵涂炭,丧天下人心,至朝廷瓦解。玉符西指,六国从风,黄钺下临,群儿束手。威令行不速之命,神武昭不杀之恩。降臣子婴,非敢奢望能承宗庙,惟求守坟墓而延残生。汤王存夏后之宗,遂成六百之统;武王树殷胄之后,乃开八百之基。臣等惶恐,战栗恳请大王,继殷周而王关中,存赢氏而宏楚胤。以求兵戈消融,四海安宁。
项羽看罢,冷笑道:“你祖上当年欺瞒天下之人,戏弄他国之君,何曾心慈?始皇破灭六国,贻害百姓,何曾手软?你今为我所虏,尚求活命么!”
子婴知生还无望,便告道:“废关东六国,乃前人所为,非臣的罪过。大王若不肯赦免,臣也不敢有甚么怨言。咸阳遭二世暴虐,百姓未曾一日安生。今大王率众入关,咸阳军民当能重见天日。但愿杀臣一人,以雪天下人之恨。臣死尚不足惜,大王之威德却可立矣。”
项羽怒道:“竖子岂敢挖苦我!”急唤英布动手。话音刚落,英布早拔剑在手,一道寒光,鲜血四溅。可怜子婴,生在帝皇家,骤然成一国之君,未能享得一日清福,今却要教他替人还债赎罪,怨是不怨?眼见得子婴身首异处,那冤魂早化了一道轻烟飘然而去。霎那间,漫天愁云起,一片哀声鸣。赶来看热闹的人,本指望项羽能以仁德相待亡国之君,而后恩泽秦民。今见他比二世帝更是残暴,怎不心寒?忽听人群中有人悲恸,一时惹得大伙肝肠寸断,伤心不已,跟着大哭喊冤。
项羽见状,怒不可遏,道声:“可恼!”便令英、蒲二将,率虎威军往前驱杀。
范增忙跳下马来,拦住项羽马头谏道:“不可!万万使不得!岂不见,刘季入关之后,秋毫无犯,又约法三章,笼络得秦民之心。将军恩义未施,却先杀子婴,以致招来怨愤。如再开杀戒,必失人心,恐日后难安天下也。”
项羽道:“我率众西来,乃是为讨伐暴秦。今杀子婴,便是除暴秦也。他却竟敢为其恸哭鸣冤,明着与我作对。若任其所为,今后谁肯听我?”
范增道:“不然!‘齐妇含冤,三年不雨;邹衍下狱,六月飞霜’。若是无罪杀人,便将招致上天垂象。那子婴已然归降,本该赦其死罪,今却横遭杀戮,顷刻之间,亮白的天忽地翻作漫天乌云,此已显迹象。岂可再杀无辜,伤尽和气?”
项羽正发愣,对面的哭喊依旧未肯平息,反是愈加激烈,不时听得几声咒骂。项羽震怒,掷鞭在地,拔剑大喝:“杀不尽的恶徒!如何可留!”
英布提剑站立,早已按捺不住,急催趲甲兵,任意屠杀。前面的人见了,惊呼起来,拔腿望后便走。那来的人本就多,拥挤了撞在一处,如何走得?早被甲兵撵上,戟刺矛戳,都动了手。一时间,血肉飞溅,躺倒一大片。未有半个时辰,把秦国宗室和臣子八百多位,观热闹的百姓四千六百余人,尽皆杀了。眼见得积尸堆山,流血成渠,真个惨不忍睹。
众甲兵执着长矛,直杀进咸阳东门。城内百姓哪一个不惊惧,纷纷关门闭户,街面上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项羽怒气未消,执意要将一城民众悉数杀尽。范增见了,放声大哭,抢到项羽面前,拉住马的辔头,苦苦谏道:“昔日成汤时候,天降大旱,七年不雨,雒坼川竭,煎沙烂石。汤王见诸法无用,遂斋戒沐浴,剪发断爪,将己作为牺牲,祷于桑林,并以六事自责。三日之后,求得大雨。那汤王尚肯舍身替民着想,将军欲成大业,怎不效仿于他?秦得罪天下,然其民却是无辜,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便放纵军士横加杀戮?一旦触犯了天意,悔之晚矣!”一边说,一边用头轻碰马首。
旁边早闪出钟离昧、季布二人,跪地劝道:“亚父所怀,乃一片赤心。请将军暂息雷霆之怒,听这一次劝,放咸阳百姓一条生路,日后自有回报。”
项羽见三人苦劝,便将怒气压住,指城中道:“也罢!且饶尔等不死!”传令军马,到各处内苑深宫、官府库房放手掳掠,自带上亲信部将径奔咸阳宫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