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田蚡生怨欲除窦婴
灌夫疾恶如仇,他的屡次犯法,游侠习气在自己的家族树立了极坏的榜样,他的家族子弟在老家可谓有样学样,然而,他们没学着灌夫的正直,却成为当地的恶霸,乃至于当地百姓人人恨之,有一首儿歌便是证明,“颖水清,灌氏宁;颖水浊,灌氏族。”
身在长安的灌夫早有耳闻,他仍然不以为意,听之任之。那时候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竟然会一语成谶。
偶然的机会,闲居的灌夫碰上了落魄的魏其侯窦婴。
有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两人迅速引为知己,即便魏其侯家道已经败落的不成样子,但灌夫却仍然把窦婴奉为座上宾。
田接见了灌夫。
他斜眼打量着灌夫,见他身着素白粗麻布小功丧服,两鬓些许斑白却仍然孔武硬朗,只见他双手背放,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田向来对粗人嗤之以鼻,如今一个无官无职的莽夫竟然穿着丧服到他的丞相府,而且失了礼数,这要传出去,他田脸面如何挂得住?但田也不想直接训斥他,灌夫这老兄他还是知根知底的,当年连老太后同胞兄弟都敢打,平时也经常侮辱长安权贵,他还有什么不能干的!
田打定主意要调侃一下他,他早已听闻灌夫与窦婴交情深厚,过从甚密,便有了个小主意。
两人客套之后,田微微笑道:“本相原打算与将军一起拜会魏其侯,无奈将军服丧期间,不便前往!”
灌夫本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他把田的话听成了如果他不方便,田就自己去拜会,而这也是田想要达到的效果,他要让灌夫这位以言必行行必果自称的老家伙失约信一回,而他则可以借国事繁忙来推迟。
只见灌夫果然上当,他顺着田的话说道,“以丞相之尊都能去拜望魏其侯,夫安敢不去?在下会去只会魏其侯,请丞相明日早来便是!”
田自然满口应承,心里却想着明天灌夫与窦婴明天翻脸的情形。
灌夫从丞相府出来,一路策马狂奔,直奔魏其侯府上,对于两个失势的人来说,丞相田能大驾光临,必然会引起长安城上下侧目,而他和魏其侯必然也能重新得到众人的尊重。
当灌夫把消息告诉窦婴的时候,窦婴并不显得特别兴奋。
他已经闲居太久,斗志已经消磨殆尽,从当年先帝爷称他为沾沾自喜之时,他就早已心灰意冷。
“田今时今日贵为丞相,当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之时,他侍奉我窦婴有如生身之父,这些可都历历在目啊!如今他要来拜望老夫,老夫自然欣慰,可他的到来难道不是对老夫的一种嘲讽吗?”
窦婴心中虽有感慨,但也不便向灌夫透露太多,不过丞相既然要来拜访,无论出于何意,好好款待便是免不了的。
第二天,窦婴和家人早早地作了准备,灌夫也提前到来,大家都期盼着丞相的到来。
可是让人意外的是,田并没有准时到来,灌夫有点不耐烦了,准备前去催促,却被窦婴劝住,他认为丞相公务繁忙,迟来必有要事,还是再等等吧。
灌夫只能继续一盅接一盅地喝闷酒,这事是他牵线搭桥的,如今丞相失约,那他就是失信之人,魏其侯怎么想?天下人怎么想?
灌夫左等右等,没见田身影,实在坐不住了,便不顾窦婴劝阻,打马直奔丞相府看个究竟。
当灌夫再次进入丞相府,田竟然还没起身。
灌夫也顾不得上下尊卑,气呼呼地直冲田大喝,“丞相还记得昨日之约么,魏其侯夫妻早已准备宴席,旦日不食,盼丞相至,可丞相却在这睡大觉!”
田猛地爬了起来,他昨天本想戏弄一下灌夫,从来没打算去,现在看到一脸怒容的灌夫,不觉打了个寒噤,他知道灌夫做事不计后果,要是惹到了他,难保他不做点出格的事来。田是个聪明人,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堆笑道:“昨日酒醉,实并未忘记!”
田连滚带爬地穿戴整齐,跟着灌夫出了门。
一路上,田故意让马夫慢行,思索着如何才能摆脱前面的讨厌鬼,说实话,魏其侯那里,他是一百个都不愿意去,当年魏其侯如日中天,他万般无奈下才去侍奉此人,可现在的魏其侯,连给他田提鞋都不配。
灌夫见他磨磨蹭蹭,心中实在恼火,要不是看在他去拜魏其侯的面子上,他真恨不得抽他们每人一鞭子。
在灌夫一路难看的脸色威慑下,田的马车终于来到了窦婴府上。
此时的窦婴已是望眼欲穿,远远见到田的车乘,自然喜出望外,不管关系如何冷淡,这个人毕竟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到来还是能让魏其侯蓬荜生辉的。
三人客气地入了席,酒到半酣,灌夫说要为丞相大人起,罢,灌夫邀请丞相一起来。
田介意灌夫的轻慢,自然没给他这个面子。
灌夫的脸色刹那间黑了下来,除了直接借用拳头说话,他是什么难听捡什么说,“丞相你当年像龟儿子要侍奉魏其侯”,“丞相你自己出不了主意,主意都是宾客们出的”…
田听得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他顾及丞相的身份,嘴上忍者,心里却早已骂了起来。
“什么东西,我看你吃了雄心豹子胆,看本相以后怎么弄死你!”
这些话连窦婴都听不下去了,他以灌夫醉酒为名把他扶了下去。
“灌夫喝醉了发酒疯,万望丞相不要介意!”
“能不介意吗?”田心里想着,脸上却摆出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笑脸,连忙摆手道,“魏其侯言重了。”
“丞相雅量让老夫佩服,来来来,再干一爵!”
窦婴与田一饮而尽。
当田摸着月光从魏其侯府摇摇晃晃出来的时候,他跨上马车,马夫把他扶上马车时,竟然不小心在马鞍子上一脚踏空,他瞪了一眼马夫,然后又把凌厉的目光转向了魏其侯府。
马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眼神分明透露出冰冷的杀气。
酒精显然没有抹掉田不愉快的记忆,他用实际行动证明,有一种宰相,肚子里不一定能撑船。
田做事向来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可以做到当面装糊涂,但却做不到秋后不算账。堂堂当朝宰相被一个目无法纪的莽夫给羞辱了,这要传扬出去,他田的脸上哪里挂得住?他还能统御百官,上奉阴阳,下理万民么?
撒酒疯骂人的是灌夫,赔礼道歉的是窦婴,而田却把账算到了窦婴头上,他一直认为这两个人在宴会上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是事先预谋好的。
很快,田就想到了找回面子的法子。
田是个现实的人,对他来说,能让他不记仇也容易,给点甜头,凡事好商量,没有甜头,哪怕是在他府前吐口唾沫都要挨板子。
田看中了窦婴的一块地,那块地田已经盯了很久,可是城南之中少有的良田,更是窦婴家里的主要收入。
如果能借此机会把这块田地划归自己名下,对于田来说,既能压一压窦婴灌夫两人的气势,又能实际获利,何乐而不为呢?
他为此专门派了能说会道的门客籍福前去窦婴府上讨要。籍福这个人以前做过窦婴的门客,能言善辩,颇有智谋。当年,窦婴权势日渐,籍福因为吃饭问题,投奔了田。不过,窦婴与籍福属于散买卖不散交情的那种关系,还有些来往。
田派籍福去做工作,是认为熟人好说话,而且窦婴这个人清高孤傲,很难伺候,如果一言不合,被撵了出来,他丞相的脸面可真没地方搁。
田料定窦婴会迫于丞相之威转让那块土地,他相信窦婴不可能不清楚辱骂丞相的问题有多严重,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而罪与不罪全在他田。
“你们侮辱了本丞相,本丞相不要你的命,不要你吃牢饭,只要你几亩田地,难道不够意思吗?”田心想。
田的如意算盘,籍福心知肚明,但他却不能出口相劝,窦婴虽然是老主人,可毕竟现在拿的是田的工资,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作为一个尽职的门客,他只能厚着脸皮上旧主那里做说客了。
当籍福见到窦婴,一如往常得到了窦婴的热情相迎,反倒让籍福难于开口,只能顾左右而言它。
窦婴倒是很自然地先打开了天窗,询问来意。
“籍福啊,有话就说吧!你大老远过来不会是只为给老夫解闷的吧?”窦婴走到鸟笼旁,弓下腰,背对着籍福问道。
籍福知道魏其侯明察秋毫,隐瞒下去只能惹其反感,便小心翼翼地说道:“侯爷可否了解丞相田?”
“贪利小人尔!”窦婴边逗弄着饲养的鹦鹉,边冷笑道。
“君子不防,小人难防。”
“此话怎讲?”窦婴回转身对着籍福问道。
“实不相瞒,小人此来,是奉丞相之命来向侯爷讨要城南之地,”籍福看着魏其侯眉头拧了起来,知道惹动了他,继续说道,“小人以为,侯爷应明哲保身是也。”
话音刚落,窦婴就背着双手在回廊上气急地来回走动,籍福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偷偷地瞟着他,良久,只听窦婴气急地高呼道:“老仆虽弃,丞相虽贵,难道就可以仗势欺人么?”
籍福听了,知道多说无益,多少年了,魏其侯还是那个魏其侯,刚直难屈,不畏权贵,要他向田低头,要登天还难,相之下,籍福竟然有了一丝惭愧。
“我呢?我算什么?为生活折了腰,失了脊梁,值得么?算了,我也不劝,我也不愧,魏其侯失势却仍然是贵族不愁吃喝,而我一个靠主子吃饭的小民,哪管得了许多?”
正在籍福自顾自地沉思如何劝动窦婴时,灌夫来了。
他见了窦婴的脸色不好看,质问了起来,当听说了事情的原委,灌夫的牛脾气马上上脸,他指着籍福的鼻孔就骂开了。
籍福一声不敢吭,况且眼前的这个人实在不好惹,籍福寻思着自己里外不是人,留在这里也只能当灌夫的唾沫靶子,还不如想点别的法子。于是,他找了个理由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虽然挨了骂,事情也没办成,但籍福还是很佩服窦婴的为人,对于窦婴的固执,他也见识过多次。
籍福很清楚,如果这么回去禀报,田与窦婴之间,免不了一场冲突。
田是什么货色,谁都清楚,他虽贵为丞相,却仍然睚眦必报,贪图那点蝇头小利。
田要找窦婴的麻烦,他无法阻止,籍福虽然有背弃旧主的不光彩一幕,但他同样是个明事理的人。他打定主意不能让冲突升级,虽然这样会把他置于不利的处境,但他仍然选择了一个善良之人应该做的,他要向田撒谎。
为了阻止这场纷争,为了保护一个正直的人,他没有选择继续犯人生的第二个错误,如果说前一次只是换了份工作,背了点良心债,这一次有可能砸掉他的饭碗,丢掉他的脑袋!
只能说,平凡的小人物籍福突破了自己。
籍福向田回报说,“魏其侯没有说不答应,他现在又老又病,丞相需要等待些日子。”
籍福希望过一段时间之后,田会将此事抛到九霄云外去,即便突然想起来,也没了心思搭理。
籍福的心意是好的,但是,坏就坏在,有人不怀好心,向田打了小报告,把籍福被拒的实际情况捅了出去,这让田勃然大怒,最终动了杀机。
田这样想,只能说他不够了解窦婴,过于迷信丞相的权威了。
这样讨便宜的招数对其他人使,十有**都能办成,可偏偏他找错了对象。
窦婴这一生,从来没有轻易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田终于为自己的愤怒找到了理由。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就像从来没有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田至始至终认为自己的要求并不过分,当年窦婴的儿子杀人犯法,要不是他念在老上司的份上,放了他一马,恐怕窦婴一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