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余波
司明海如遭雷击。他面容呆滞。脚步虚浮从我眼前走过去。我默默跟在他身后。离开太奶奶这里。他低着头。漫无目的穿过前厅。一个人在幽深空寂的回廊上渐行渐远。我回头看看我们主卧室所处的相反方向。又看看前方孑然一身只顾往前走得司明海。不知道他要去哪。我也不敢叫住他。只能继续跟在他后面。
司明海沿着青石小径。不管眼前低矮的灌木丛阻住去路。他像是无知无觉直接从上面趟了过去。崭新的裤腿上刮落了枯黄萎落的叶子。我紧跟在他身后。扒拉开已经聚拢的枝叶跟着跳了过去。草地上潮湿松软的植被让我一踏上去。一个趔趄差点跌个狗吃屎。
稳住身子。抬眼。司明海已经离花园中的小湖泊越走越近。他并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我一着急。心想坏了。这家伙该不会想不开。妄寻短见吧。
“司明海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带上我一起。”我声嘶力竭朝他喊道。身体的一股力气全都用尽了。惊闻方静怡是司明海的亲生母亲。我也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面对。但看到司明海受了打击。我内心除了惶急和心疼。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司明海身形一顿。身体前倾。他双腿一软陆续跪倒在地。
我看着他颤抖的双肩。心里一软。眼泪夺眶而出。慢慢靠近他。听到司明海压抑着自己。从胸腔里低声挤出的痛苦悲鸣。让我心里难受极了。我跪到他身侧。捧起他满是泪痕的脸。揽住他宽阔的肩膀。让他靠在我怀里。
司明海在我怀里无声的流泪。他的眼泪打落在我的左手背上。我的右手抚摸着他的头。手指插进他浓密的黑发里。
“你可以哭出声。沒关系有我在。明海。不要压抑你自己。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放轻松。相信我你可以依靠我。”低声对着他说着话。我抽噎着。眼泪止不住一串串从脸颊上滑落。
司明海的手臂紧紧箍住我细弱的腰肢。他拼命把自己的身体挤进我的怀里。随着一声长泣。司明海身体颤抖着依向我。他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我的瘦弱的身子上。让我也随着他抖动。
“要不要喝点温牛奶。”我投了一条热毛巾。给他擦完脸和手。放下湿毛巾。看着在床沿边上闷声坐着的司明海问道。
司明海摇了摇头。仰身躺倒。他手背搭在眼睛上。和衣而卧。
我蹲下身给他脱掉沾了泥土的皮鞋。脱掉沾了点草屑的白袜子。替他解了领带。抽掉了皮带。把他兜里的钥匙。手机。钱包等等零碎的物件都掏了出來。看看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司明海。不禁想。一向干净极了。有轻微洁癖的司明海。每天临睡一定洗漱干净。衣服鞋袜摆放整齐的司明海。如今也会不洗脸不刷牙。不脱袜子不脱鞋。任一身西服在床上偎乱皱褶也不甚在意。
今天方姨跟太奶奶的对话。对司明海的冲击力究竟多大。他心里到底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呢。
我情愿司明海大闹一场。总好过他不发一言。除了刚刚情绪失控跟我在后花园哭着发泄一场之后。司明海回到卧室里就沒有过多的面部表情了。他甚至懒得多看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我爬上床。坐到他身侧。呆呆的看着他。握着他的手摩挲着。
司明海缓缓说道:“别理我。求你。让我一个人清净会儿。”
他此时把我拒之千里的排斥让我感到受伤。我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我放开他的手。从他身边退开。下了床。
从衣柜里撤出一件薄的羽绒被给司明海盖在身上。“如果你心情好点儿了。就起來脱了衣服再睡。我今晚去书房睡。不打扰你。”
我抱着枕头被子。关了卧室的灯。走到书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司明海。他依然保持着我刚才给他盖被子时的动作。我叹了声气。打开书房的门。
躺在沙发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不讳言的说。我反感这样的司明海。更委屈他留我一个人却不肯让我跟他一起去承受。每当他竖起盾牌。筑起篱笆把自己隔在一个狭小的自我空间里时。我发现自己根本沒有办法跟他沟通。
我只能远远观望着他。因为近身想要照顾他时。就会被毫不留情的驱逐。我知道司明海心情不好。我不该在他受伤时再去给他添乱。我也不想自己成为让他心烦意乱时又一个惹厌的麻烦。可是我再给了他应有的自由空间。让他保全着自己独有的自尊心和隐私的同时。他可不可以不要决绝毅然的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因为太暗了。我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曙光。在他被阴暗寂寥吞沒之时。我也会不由自主的陷落。跟着迷失我自己。
早晨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躺在卧室柔软的大床上。腾地坐起身。司明海早沒了踪影。
我穿着睡衣。登上拖鞋。胡乱披了件外套就往外跑。在饭厅看到太奶奶。她招呼我过去吃早餐。
“太奶奶。你有沒有看见明海。”
“他啊。吃完饭去公司了。你找他干嘛。”
我拉开椅子坐下。坐到方姨对面。讪讪的笑着说:“沒事儿。我以为他会去医院看爷爷。”
方姨抬头看了我一眼。脸色有点泛白。表情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说:“小海昨天不是在医院守了很久吗。爷爷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來了。你们年轻人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忙。來回跑医院的话。身体恐怕会吃不消吧。”
“恩。但是明海好像很担心爷爷。他不去医院看看的话。我怕他会不放心。”
太奶奶在意的问道:“小海昨天表现得很在乎的样子吗。筱羽你陪着他。有沒有听他说什么关于担心他爷爷的话。”
“哦。明海倒沒说什么。只不过医生出來的时候。他都很仔细的询问爷爷的身体状况。他听到爷爷沒什么大碍的时候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我想他应该是很在乎爷爷的所以才会表现得很紧张。昨天他在回家路上还跟大哥通电话。重复着几句话。不过是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他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给大哥听。”
太奶奶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方姨说:“我说什么來着。小海啊就缺少这种机会去跟他爷爷亲近一回。静宜啊你宽心吧。上天安排出事自有它的意图。不单纯是人为可以导致的。”
“我知道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事情瞒不了他多久。因为话已经说出來了。我也隐藏不住了。”
我知道方姨在说什么。可还是装出一副傻傻的样子。一脸莫名的问道:“什么事瞒不了多久了。方姨你有烦心事吗。”
方姨瞪大了眼睛。慌忙否认道:“啊。沒有沒有。我能有什么心事。我刚刚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太奶奶朝我摆摆手。说:“筱羽好好吃饭。对了。我听明海说你要去弛晨定制。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不知道。我还在考虑当中。太奶奶你说我去弛晨定制的话。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设计专业出身。去弛晨定制专业刚好对口。如果他们公司刚好缺人的话。你就去啊。”
“我怕太唐突了不好。因为佳灵对我还是有些芥蒂的。我怕她心里不愿意。”
方姨适时说道:“筱羽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的话。方姨去帮你问问佳灵的意见。你看怎么样。我先问问她弛晨定制还需不需要人手搞设计。如果她有意向聘请新人的话。不如找自己人还信得过。你看行不行。”
我笑了笑。答谢道:“如果您去帮我打探一下佳灵的意思。当然最好不过。如果她不愿意。您也不用勉强她。毕竟工作上的事得你情我愿。”
“这点你放心好了。方姨有分寸的。交给我吧。”方姨笑着安慰我。
“谢谢方姨。”
自从知道方姨是司明海的亲生母亲。我对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以前可能只会把她当长辈去尊敬。虽然看到她对司明海好的沒话说。但由于司明海本身始终保持着彼此的距离。我也不好和她太亲近。大家就保持着不是太疏远。可永远隔着一道屏障的适当距离在交往。
现在意外获知了她的真实身份。知道她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情感。哪怕亲生骨肉近在眼前。但还是要瞒着。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心。她怎么忍得住。
我看着方姨。发现她雍容高贵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跟天下所有当了母亲的女人一样的。疼爱儿子的心。这种爱尽表现在司明海遇到问題时。方姨总是跟着一起着急。恨不得把司明海身上的担子全揽到自己身上。现在我这个儿媳妇随意说说要到弛晨定制去。她也会想着法儿的帮我解决难題。
虽然我知道方姨这一切出发点都在为司明海考虑。可是她对我示好。我不得不更多敬她三分。因为我打心眼里觉得方姨其实很可怜。我不管司明海接不接受她这个母亲。我从这一刻起真的把她看做司明海在世的母亲去孝敬。司明海如果能和我的想法一致固然好。如果他一时不肯接受。也无所谓。反正我这个当儿媳妇的要让方姨感受到我是真心把她当婆婆看。她应该会老怀安慰吧。
“筱羽你吃完饭要是沒事儿的话。陪我去医院走一趟吧。”
“好的。太奶奶有件事儿还需要您帮忙呢。”
“什么事。你说吧。”
“是这样的。昨天医生就爷爷的身体状况來看。建议家里给爷爷请个全天候的私人看护。因为这事儿大哥说爷爷要强。不会答应。我们几个小辈儿一商量。还是觉得要请您出马。一來家里实在沒有人能大过爷爷去了。除了您。二來您的话爷爷会听。其他人再有理。爷爷根本不拿着当回事。”
太奶奶说:“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教你的。”
“是我自己想的。因为听大哥他们说年前就已经出过这档子事了。当时您撂下话说再不管爷爷了。可是您怎么可能不管爷爷呢。太奶奶。我知道您疼我。您就当给我一面儿成吗。只要您一冷起脸來。爷爷也害怕呢。他会听您的。您说呢。”
太奶奶扑哧一笑。她伸手点点我。说:“真拿你沒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