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雁高飞人未还(上)
这一年的端午节前夕。雍亲王胤禛提议请康熙到他的府第过节。康熙早也想出宫去透透气。便准了他的请求。
节日当天。康熙只带了德妃和玉穗儿伴驾。轻车简从。前往胤禛府上。胤禛夫妇和几位侧福晋一同在门口接驾。胤禛陪了康熙走在前头。四福晋陪着德妃和玉穗儿跟着他们。其余人等各自跟在后头。
康熙向胤禛道:“除裕王府外。你这雍王府在京里也算数一数二的了。”胤禛恭谨的随在他身后一步。“皇叔家的花园巧夺天工。非儿臣这里可比。保泰和皇叔一样。也精于此道。园子里的奇花异草。不可胜数。”康熙点点头。“自你皇叔过世之后。朕再也沒去过他们王府。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儿了。”玉穗儿在后面听见这话。忙道:“皇阿玛。保泰哥家比皇叔在世时还要气派呢。前年新辟的园子是仿苏州园林。”
康熙听到她提起苏州园林。不禁心向往之。想着自己上次南巡还是十年前。可惜精力不济了。也只能在京里转转。玉穗儿笑道:“改天我陪您去保泰哥府上看看。”康熙侧目笑笑。招手让她上前。玉穗儿忙过去扶着他。德妃和四福晋见状对视一笑。
康熙一行人在花园里逛了一会儿。胤禛怕康熙和德妃走乏了。忙引他们去后堂休息。康熙坐在正座上。德妃坐在下首。看妈和嬷嬷带着胤禛的几个儿女进屋來给康熙磕头请安。康熙看到孙辈。心里欢喜。忙招呼玉穗儿打赏给他们。
玉穗儿吩咐随从奉上节礼给孩子们。孩子们欢喜的领赏而去。弘历临走时向玉穗儿眨眨眼睛。玉穗儿会意。也向他眨眨眼睛。他才满意的跑开。不一会。玉穗儿借故跟康熙和德妃说了一声。出屋去找弘历。
弘历站在廊子上。远远看到玉穗儿。开心的跑上前叫了一声姑姑。玉穗儿摸摸他脑袋。笑道:“找姑姑什么事儿。”弘历搀着他的手走到后院。玉穗儿一看。是一片空旷的场地。摆了几个射箭的靶子。和几个草人。想是胤禛为儿子们练射箭专门辟的场子。
弘历走上前。从箭筒中抽了一枝搭在弓弦上。瞄准了靶子。只见箭出弦而去。射在红心的边缘。弘历见沒射中红心。有一丝不喜。耷拉着脑袋。玉穗儿忙安慰道:“再射一次。一定可以射中靶心。”弘历点点头。又取过一枝箭射了出去。这回比上回射得准。他才有了一丝喜色。玉穗儿竖起大拇指夸他。他高兴的咧着小嘴一笑。
弘历把箭筒递给玉穗儿。“姑姑。你也射一箭。”玉穗儿忙推辞。笑道:“我射得可不好。好些年沒摸弓箭了。”弘历抽出一枝箭递给她。她这才接了。箭射出去。却连靶子也沒射中。她哈哈一笑。弘历也笑。又递了一枝箭给她。
玉穗儿凝神静气。对着箭靶子瞄准。弓弦一响。箭飞出去。直中红心。弘历忙拍手叫好。“姑姑真是女中豪杰。”玉穗儿嘻嘻一笑。“这便叫女中豪杰。能带兵打仗的穆桂英、平阳公主。那才是女中豪杰。”
弘历笑着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恭敬的向玉穗儿身后说了声。“戴师傅好。”玉穗儿正纳闷。回头一看。却见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伫立在不远处看着她和弘历。
玉穗儿见他面容。便已知是故人。向他笑了笑。“十年不见。先生风采依旧。”戴铎微笑着向她拱手行礼。“草民戴铎见过公主。”玉穗儿见他一袭青衫。风度翩翩。细打量他面容。竟和十年前并无二致。仍是丰神俊朗、飘逸出尘的模样。感慨道:“十年过去了。先生竟然一点儿都沒变。哦。对了。你本姓林。这会儿姓戴了。”她爽朗的一笑。戴铎微微颔首:“我原本就姓戴。林是母家的姓。”弘历见他俩说话。远远的走开了。
两人在府里漫步。玉穗儿问起戴铎怎么从裕王府到了胤禛府上。戴铎道:“几年前在裕王府里遇见四爷。和他相谈甚欢。之后他便找我给弘历当师傅。”说起往事。戴铎有一丝感叹。玉穗儿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她也不多问。只是道:“弘历是个好孩子。有了你的督导。将來必是前途无量。”戴铎嗯了一声。遥望着远方。
“想起那时。公主还是小格格。和十四爷一同在亭中听我吹萧。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戴铎深深叹息一声。玉穗儿在池塘边站定。道:“谁说不是。日子过得真快。这其中发生了多少事情啊。”戴铎想起她少女时的天真模样。问:“十四爷现今如何。”玉穗儿笑道:“十四哥好得很呢。可谓春风得意。人间的美满事儿都给他碰上了。皇阿玛信任他。委以重任。福晋贤惠。儿女成群。”
戴铎点点头。想起那时玉穗儿和胤禵牵着手到亭中的情形。脸上有一丝笑意。“在旁人看來确是如此。但公主明白。在十四爷心里。有一桩事是永远无法美满的。”玉穗儿讶异的看了他一眼。见他平视前方。视线落得很远。不禁低头一叹。
半晌。戴铎才幽幽说了一句。“人生不如意十之**。百年之后。回过头想想。就会发现。苍天待我不薄。”玉穗儿钦佩的看了他一眼。“你太高深了。而我们只是俗人。”戴铎笑着摇摇头。“公主怎么会是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文姬昭君不过如是。”玉穗儿也笑。“你这是恭维。我可不是既不是美人也不是才女。”
戴铎收敛笑容。淡然道:“美丽的女子何止千万。但是她们的美只能停留在人的眼睛里。公主的美是出世的美。停留在人心里。十三爷常提起公主。所以我对公主的事也略知一二。公主可以把我的话当成是恭维。我只是说出我心里的感觉而已。”玉穗儿爽朗一笑。“戴先生连恭维的话。说得也别具一格。果真是真名士。自风流。你听听。我们这是不是在互相吹捧。”戴铎放声一笑。钦佩于玉穗儿的豪迈。
此时正值初夏。池中的荷花打着花苞儿。还沒有绽放。偶尔有一两朵儿开得早的。在风中伴着一池荷叶轻轻摇摆。鱼戏莲叶间。玉穗儿低头望去:“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如果我沒记错。先生是江南人氏。我有一位旧友。也是南边人。”戴铎似是了然:“我知道。是八爷的侧福晋。已故江宁织造曹寅的千金。”玉穗儿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眼蕴笑意。问:“你知道。”戴铎点点头。“我知道。四爷说起过。”玉穗儿“哦”了一声。全然沒想到胤禛能和旁人提起洛灵。
四福晋听弘历说玉穗儿在花园里。和侧福晋年氏一同到园中找她去用膳。年福晋远远看见玉穗儿和戴铎站在湖边观鱼。两人笑得很开怀的样子。指着他们向四福晋道:“姐姐。你看那不是公主和戴先生。真跟一幅画儿一样。”四福晋也看见他们。点点头。“看样子公主和戴先生是旧相识。”年福晋笑着向四福晋眨眨眼睛。四福晋却摇摇头。“他们或许是一类人。但却生活在两个世界里。身份地位太悬殊了。况且各自心有所爱。”年福晋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话。
胤禵出征后。康熙惦念他。常和玉穗儿一起看他写來的书信。一晃大半年过去了。中秋将至。清溪书屋内。康熙本在暖阁里午睡。这时醒了。魏珠伺候他更了衣。玉穗儿正坐在暖阁外看胤禵差人自西北送來的信。信写得极有趣。她看得入了神。康熙叫了两三声她才听到。忙应了声走进暖阁。竟忘了将书信藏起來。
康熙坐到暖阁的炕上。小太监奉了茶上來。康熙端起茶碗。向玉穗儿道:“自太后去世以后。宫里好久沒热闹过了。今年中秋节宫里要好好热闹一回。只可惜你十四哥不在。”余光瞥见玉穗儿手里拿着信纸。随口问道:“在看什么。老十四写來的信。”玉穗儿这才想起自己手里拿着信。不好否认。只得点点头。“哦。他说什么沒有。”康熙饮了口茶。
玉穗儿斟酌片刻。才道:“十四哥信上说。中秋节到了。他给您送了点礼物过來。是撒尔鲁克的奶制糕点。他怕运送途中照料不周。装糕点的盒子毁损的话。把糕点弄得不洁净。让我在糕点送进宫呈给您之前仔细查看了。以免有什么差错。”康熙点点头。捋须道:“还是胤禵心细。想得这么周到。朕早就听说撒尔鲁克的糕点很有名。一直沒有尝过。难得他这份孝心。”玉穗儿点点头。“十四哥一向想的周到。”
康熙想了想。向魏珠道:“你去把朕那条绣云纹福字的腰带拿來。”魏珠依言而去。很快取來了康熙常用的那根黄色腰带。康熙命交给玉穗儿。“胤禵送了礼物给朕。朕想着也得给他个回赠。这条腰带是那时皇太后在五台山清修时亲自给朕做的。你拿去差人送给胤禵。”
玉穗儿心中微惊。这御赐腰带非同寻常。并不是金玉等器物。而是康熙随身物件。当年也只有太子胤礽有此殊荣。这会儿要赏给胤禵。不知道康熙是什么意思。她抬眼见康熙面色如常。问了一句。“皇阿玛是想让十四哥睹物思人。”康熙点点头。笑道:“难道还有别的意思。你们都别猜朕的心思。”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玉穗儿如何不知。也就不再多想。
夜晚。从清溪书屋回來。玉穗儿沒有乘肩舆。独自走在畅春园里。中秋将至。天边明月渐圆。清辉洒满人间。只可惜月圆人未还。她思念的那个人。远在万里之外的沙场。羌管悠悠。秋霜满地。不知何日才是相见之期。想到这里。她怅惘的轻叹一声。
“十五姐。”胤礼自黑暗中迎面向她走过來。玉穗儿向他笑笑。揶揄道:“你可真勤快。一天要來兰藻斋十八趟。快点接了她出宫去吧。免得我宫里的门槛被你踩烂了。”胤礼走到她身边站定。笑道:“真把她接出去。不是沒人服侍你了。”玉穗儿嘴角一挑。笑道:“呦。你这话可真矫情。我早也不当她是丫头了。明明是我未來的弟媳妇。”
胤礼低头一笑。从荷包里取出拿出一个物件交给玉穗儿。玉穗儿接过去一看。是个赤金雕成的玉米。不禁扑哧一笑。“这是什么呀。老玉米。”月光下。小巧玲珑的金玉米粲然生光。“这叫金玉满堂。”胤礼解释道。玉穗儿捂着嘴一笑。拍他的肩道:“老弟呀。你真是太可爱了。上回我看到馥儿拿着一个玉蝈蝈玩儿。也是你送的吧。”
胤礼见她高兴。心里也愉悦。道:“这玉米是我叫造办处做的。不过主意可不是我出的。”玉穗儿一愣。好奇的问:“那是谁出的主意。”胤礼神秘一笑。道:“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去。”玉穗儿故意撇撇嘴。“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谁。”胤礼本已走出几步之外。听她这话扭过头來。道:“你猜错了。还真不是他。”“哦。”玉穗儿迷惑不解。“你帮了人家一个大忙。这是他们的谢礼。”胤礼笑笑就走了。玉穗儿这才明白。这“金玉满堂”原來是胤禩和洛灵送给她的。只是他俩为什么不亲自交给她。要让胤礼代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