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何处寄相思(上)
康熙六十年,为庆祝登基六十年,康熙下令全国欢庆三日,宫里大办千叟宴,大将军王胤禵也奉召回京述职并参加庆典,
一到京城,胤禵就带着十四福晋和侧福晋绾绾一道进宫给康熙和德妃请安,康熙询问了西北战事的情况,胤禵一一作答,康熙又细细嘱咐一番,胤禵领受而去,余光瞥见玉穗儿不在,不禁有些纳闷,
德妃处,十四福晋和绾绾陪着德妃说话,玉穗儿带着紫绡进來,喜道:“两位嫂子都在呀,可真热闹,要是把我几个侄儿侄女带來,就更热闹了,”她在她们下首捡了炕边儿坐下,宝璃端了茶和干果给她,她抓了一大把给紫绡,紫绡知趣的退了出去,
十四福晋笑道:“几个孩子都吵着要出來,不知道要带那个是好,我说都带着,你十四哥嫌他们闹,一个都不让带,”说完这话,她笑着看了绾绾一眼,绾绾眼蕴笑意,却不出声,玉穗儿笑道:“闹也是自家孩子啊,大概他在兵营里待惯了,竟听不得孩子吵闹,我就喜欢看孩子们玩儿,”
胤禵刚走到暖阁外就听见玉穗儿的声音,掀了帘子进去,笑问:“你们说我什么,”他扫了一眼,在玉穗儿身边坐下,玉穗儿向他温婉的一笑,他也微有笑意,绾绾从胤禵进來就一直瞥着他,见他竟随着玉穗儿坐到炕边上,心里一紧,这会儿见他俩相视默契的眼神,心里说不出的泛酸,
“公主说,你也不让我们把孩子带來热闹热闹,是不是在兵营里待久了,连自家孩子吵闹都听不得,”绾绾满脸是笑,自以为不着痕迹的说了一句,德妃瞄她一眼,又见十四福晋和玉穗儿都是淡淡的神情,心下也就沒太在意,
胤禵只笑笑,“怕孩子们扰了额娘清静,”“哪里话儿说的,我最喜欢孩子,你小时候闹得比你那几个孩子厉害多了,就差上房揭瓦,”德妃笑着嗔了一句,才将气氛缓和过來,
德妃和十四福晋商议给康熙登基六十年庆典送贺礼的事,胤禵则和玉穗儿在一边说话,绾绾一个人越发无聊,忽然感觉在这一家人里,自己是多余的,下意识的打量玉穗儿和胤禵一眼,见他俩低声不知道说着什么,心里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胤禵向玉穗儿道:“我先去了皇阿玛那里,见你不在,便知道你在额娘这儿,”“皇阿玛差了三哥四哥出城接你,好大的派头,你这大将军王是实至名归了,”玉穗儿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名声是好听,也不过是为皇阿玛办差而已,”胤禵轻描淡写的说,“德行,已经这么荣耀,还想怎么着,尾巴翘得太高,小心被人踩了,”玉穗儿知道他心中得意,只是嘴上却要装作不在意,揶揄了他一句,
胤禵明白她的意思,还远远沒到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伴君如伴虎,小心使得万年船是沒错的,“多谢你提醒,”胤禵笑着调侃,在玉穗儿背上拍了一下,玉穗儿余光瞥见绾绾似有敌意的目光,心中一凛,沉着声微微轻咳一声,胤禵会意,直了直背,向十四福晋和绾绾看了一眼,见她俩正在和德妃商量,也就沒搭腔,
十四福晋比绾绾有涵养的多,早也瞧见胤禵和玉穗儿说话的情形,只装作沒看见,连德妃都放任不管,她又何必拈酸泼醋惹大家都不快,胤禵的脾气她最清楚,他并不是个可以容忍女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张口就來的人,况且玉穗儿对她一向不错,她也不想为此事得罪她,毕竟他们兄妹的感情已经几十年了,
所以当绾绾说出那句“爷,你给咱们儿子取的名字还沒跟额娘和公主说呢,说出來让大家听听名字取得好不好”,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十四福晋更是在心里嘀咕一句,这女人是不是失心疯了,她忙圆了一句,“弘字辈的孩子名字都取得好,寓意也深刻,到时候还要请额娘给孩子定一个名字,”德妃淡然一笑,向她道:“既然老十四已经取了名字,我又何必越俎代庖,自己孩子还是自己起名字才有乐趣,”
玉穗儿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有点尴尬,惹绾绾不快,忙找了理由向德妃告辞,德妃诧异看了她一眼,“我已经叫宝璃去张罗摆饭了,你不留在我这里用了膳再走,”玉穗儿笑笑,“十四哥一家团聚,嫂子们和孩子必定要在府里摆宴为他接风,您怎么忘了,”德妃想想她说的也对,向胤禵道:“还是你妹子想得周到,也罢,今儿我不留你们,坐一会子就回去团聚吧,”胤禵点点头,下意识的看了玉穗儿一眼,却见她已经掀帘子出暖阁去了,
出了德妃所居的凝春堂,玉穗儿舒了口气,径直往自己住处走去,胤禵在后面叫她,她也只当沒听见,胤禵快步走上前,拦住她,“我叫你呢,”玉穗儿不理,偏过头去,胤禵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气恼道:“我好不容易才回京一次,说不定哪天便要再回西北去,一到京便进宫來给皇阿玛和额娘请安,也是想着要來看你,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忽然爱理不理的,跟小时候一样任性,”
玉穗儿正要开口,看到几个小太监从他俩身边经过,有一人还好奇的偷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待会儿你到兰藻斋來,我正要和你谈谈这事,”胤禵点了点头,
兰藻斋的暖阁里,玉穗儿让素绮上了茶,便叫她们退了下去,胤禵从背后揽着她的肩,以为她不过是吃醋才借題发挥,笑道:“什么事儿,你倒是说给我听听,看看你是不是有足够的理由跟我生气,”“干嘛呀,”玉穗儿轻嗔了一句,胳膊肘支开他,坐到炕桌旁,正色道:“你这些年在外面带兵打仗,府里的事情你还管不管,”胤禵愣了一愣,不解的望着她,“我府里出了什么事,”
玉穗儿瞥了他一眼,道:“我一向不会搬弄是非,按说这都是你自家的事儿,我连问都不该问,但你临行前让我多照应你府中上下,我也就多管了你家的闲事,如今旁话我也不多说,十四嫂子是不是你嫡福晋,怎么她在府中地位还不及侧福晋,”胤禵皱眉,“她跟你抱怨了,”
玉穗儿哼了一声,把茶碗放到炕桌上,“还用她跟我抱怨吗,我自己长着眼睛呢,十四嫂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人,她敢说你一句不是吗,”胤禵默然不语,玉穗儿思忖片刻,又道:“汉人有句老话,妻妾不分家宅乱,就算你宠惯着侧福晋,可到底要给十四嫂面子,怎么说她才是当家的福晋,现在倒好,你那侧福晋厉害的很,十四嫂处处都得看她脸色,府中上下都得听她差遣,有人又在一旁撺掇着,只怕正位王府的日子也不远了,”
胤禵知道她说的是绾绾,心里有数,嘴上却说:“她就是爱使小性子,还沒那么大胆子想取代嫡福晋,何况那时要不是额娘说她……要不是额娘喜欢她,我也未必会纳她当侧福晋,”玉穗儿冷哼一声,“儿子都三岁了,倒想起來说这话,你家的事我再不管了,免得有人跟你哭哭啼啼,说我多管闲事,摆公主架子,看谁都是下人,”
胤禵知道她是为绾绾刚才的语气着恼,叹了口气,“玉儿,你又何必跟那些女人一般见识,”玉穗儿心想:我也是女人,和你说的那些女人一样,也有小心眼的时候,你别当我已经修炼成无喜无嗔的观世音了,
她不以为然的支颐片刻,想了想又觉得和他说这些有点无趣,道:“我今儿也是糊涂了,看见她气就不打一处來,跟你白话这些拉杂事儿干嘛,”胤禵狡黠一笑,“看见她气就不打一处來,”玉穗儿瞥了他一眼,见他嘴角微挑,似笑非笑的样子,啐道:“去,我可是跟你说正经的,你别想歪了,八嫂经常往你那府里去,你得多提着点心,多少是非就是从一张张嘴里传出去,大哥和二哥到现在还关在咸安宫呢,想起这几年你们兄弟间的事,难道还不叫人寒心,”
胤禵听她这话,心里暗自思忖,他出征前在京中时,八福晋便常去找十四福晋说话,沒想到等他走后,八福晋倒笼络上了绾绾,可见八福晋是瞧出來十四福晋只是枉有虚名,府里得宠的是侧福晋绾绾,而绾绾又是那等沒心计的人,给人一挑拨,难免说些出格的话,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想必已经有些不知好歹的话传到玉穗儿耳朵里,她这会儿才和自己恼着,幸好是玉儿,要是换了旁人,传到康熙耳朵里便不是家事那么简单了,想到这里,胤禵不禁心里冷笑一声:好个八哥呀,
玉穗儿见他半天不说话,推了他一下,笑道:“想什么呢,我告了你媳妇儿的状,你恼了吧,”胤禵笑着摇摇头,回望她,“我常年在外,以后府里还得你多帮我照应,宫里也是,皇阿玛年事已高,身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出了什么事,好歹你得给我传个信儿,别叫我在外头闭目塞听,眼睛看不到也就罢了,耳朵也听不到可就完了,”玉穗儿眼珠转了转,慧黠道:“难得你这么信任我,可我首先是皇阿玛的女儿,其次才是你们的妹妹,”胤禵听她这话很有深意,只笑笑,却也不和她深说,
“你快回府看你儿子去吧,名字不是都想好了吗,”玉穗儿轻轻推了他胳膊一下,胤禵站起來整整袍子,玉穗儿见他朝服一侧肩上不平整,随手给他整了整,胤禵笑道:“我离京回西北大营之前,会再进宫來向皇阿玛和额娘辞行,到时候你可别躲着不见我,”玉穗儿抿嘴一笑,“德行,是不是还得送你到德胜门外,恭送大将军王,说到品级,我可不比你低,”“是是,你比我高,高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和硕公主,公主,小人告退,”他故意向玉穗儿拱手作揖,玉穗儿见他转身离去,笑骂了一句:讨厌,快滚吧!
胤禵走了几步忽然站定,转过身又向玉穗儿走來,“给你一打岔,我把重要的事忘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玉穗儿接过去打开一看,是一对白玉镯子,“我说了不要,你还真去棋盘街找了,”玉穗儿拿起一只放在手里看,“这可不是在棋盘街买的,是新疆的和田玉,我在青海时,打发人去新疆找的,”胤禵拿起另一只套在玉穗儿手腕上,
玉穗儿端详着手中的玉镯,“真是好玉啊,难怪叫羊脂白玉,这样成色的镯子就算是宫里也罕见,”她自幼便很少戴白玉,唯一的一支白玉簪子还是生母敏妃的遗物,但见胤禵一番心意,也不忍拂逆,随手把手腕上原來戴的那对镶金铃的镯子抹了下來,
胤禵取出怀表一看,向玉穗儿道:“呀,不知不觉已经这个时辰了,”玉穗儿抿嘴一笑,推着他道:“滚滚滚,这回可以咕噜回去了,”她亲自送他出门,
宫门口,胤禵笑道:“我这就滚了,你还不快回屋去,”玉穗儿淡淡一笑,把手里的风灯交给他,在门边站定,“天黑了,你路上留神点儿,别跟三哥上回似的,忘了戴老花眼镜儿,走到神武门外的土坑里摔了一跤,”胤禵忍俊不禁,“我说他怎么少了一颗牙,原來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你不用担心我,我眼睛沒花,”“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就是你如今这副神情,”玉穗儿抿嘴一笑,
胤禵低头,想起一件事,问玉穗儿:“我在西北给你写的那些信,你都看了沒有,”“看了,你写给皇阿玛的,有的我也看了,你写给皇阿玛的信,实在有些啰嗦,他精力大不如前了,常常看了一会儿就头昏眼花,你以后写信不要那么长篇大论的,”玉穗儿提醒他一句,
胤禵点点头,“我是怕皇阿玛挂念西北军情,尽量写的详细,”“皇阿玛是挺惦记你,老是提到你,”玉穗儿想起康熙每次提起胤禵,总是赞赏的多,不禁也替他高兴,“你呢,你想我吗,”胤禵笑着问了一句,“想,”玉穗儿干脆的说了一句,知道他不听到这话不会安心离去,胤禵笑笑走了,玉穗儿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