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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猎鹿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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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不可抑制地起伏了。像一滴颜料不小心滴在水池之中。不会把整池的水染色。但会在某个角落一点一点地弥漫。直到一种漫无边际的感伤统统积在了胸口。

车速不快。钟荩甚至都沒找首曲子來陪伴自己。路上。她也沒有冲红灯。或者该拐弯的时候直行。

她在孩童时期。都沒任性过。现在都是熟女了。哪还会任凭情绪作主。

在任何时候。她都是理智的。凌瀚当年把流产的药片放在她面前。她也沒有大叫大闹。

现实放在你面前。是给你接受的。因为反抗也改变不了什么。

直射的阳光。让车内显得有些躁热。她按了下车窗的按钮。车窗开了一条缝。一丝清风飘进车内。空气立刻清凉起來。

笔直的柏油路。向前延伸着。道路的两侧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树的两旁是零零落落的菜地。菜地之外是黛青色的远山。山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朦胧。像电影画面一样不停地变化着。不时有树木的青涩香气飘进车内。一辆载着游客的公交车从高尔夫旁呼啸过去。留下一路笑声与歌声。

那是游览一线。宁城市政府特地为观光客而开设的班车。沿途经过的都是宁城的各大景点。她曾经以一个地道主的口吻对凌瀚说。你到宁城來。我们买上吃的喝的。坐上游览车。从起点到终点。不要花一分钱。就能把宁城的景点玩遍。你看。多划算。凌瀚捏着她的鼻子。哪个男人娶了这么个精打细算的丫头。做梦都要笑醒了。

那你为什么整天皱着个眉头。真是不害臊呀。她就那么直勾勾地问出來了。

凌瀚连忙把嘴巴弯起。做出满脸放光的样子。

别别。皱纹都出來了。

嫌我老。凌瀚咬住她的唇瓣。以示惩罚。

凌瀚比她大四岁。她对他的了解很少。老家在哪里。爸妈做什么工作。有沒有兄弟姐妹。她居然都沒问过。是冥冥之中的暗示么。他们注定沒有结果。何必要知道太多。

绿色越來越葱郁。山色渐渐近了。浮荡的空气中多了抹香火味。

咣。。。。。。一声古远的钟声在山野间幽幽回荡。心蓦地就宁静了。仿佛有道墙。把红尘俗世隔在外面。只留下这块净土。

钟荩沿着路牌指示。找到停车场。停车场除了几辆旅游大巴。沒有几辆私家车。可能因为是周四的缘故。

钟荩下车后。仰头看看隐在山峦之间的大雄宝殿。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座山只有62米高。因山势浑圆似鸡笼而得名鸡笼山。鸡笼山东接九华山。西接鼓楼岗。北临玄武湖。背湖临城。满山浓荫绿树。翠色浮空。寺院叫鸡鸣寺。虽然叫寺。里面却住的是尼姑。

钟荩不敢扰乱寺院的宁静。她把手机改成了震动。刚设定完毕。手机呜呜地就掌心震个不停。

那已经很多日都沒出现过的号码。让钟荩的心也狠狠地震了一下。

花蓓的嗓音依然像爆豆子似的。仿佛她们之间从沒有过隔阂。“我在你单位。你什么时候回來。”

“我在鸡鸣寺。”

“什么。”估计花蓓是跳起來了。又怕别人听见。把声音捏着。“你跑去那边干什么。荩。我知道你被冤枉了。你别想不开。别做出什么傻事。这个世界是脏。但是有花有草。有肉有鱼。有歌有舞。还是很不错的。”

钟荩露出了今天的第一缕微笑。“你乱说什么。我是來玩。不是來削发出家的。”

“那就好。那就好。不对。你咋这么自私呢。出去玩。为什么不喊上我。”

钟荩沉默着。

“你哪都不准动。我现在就过去。等着哦。”

也不等钟荩回应。花蓓就挂了电话。这就是花蓓作风。不给对方拒绝的余地。风风火火。

抬腿迈过油漆驳落、中间已经被无数次的脚踏磨得发光的露出木头本色的门槛。慈祥而又威严的释伽牟尼佛高高在上。一个导游正在讲解和鸡鸣寺有关的传说。游客们听得津津有味。

钟荩绕过他们。双手合掌。欠了欠身。经过一道回廊。她去了韦驮殿。

韦驮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英气逼人。传说中。昙花是花神。他是每天护理她的园丁。两人相爱了。这下惹恼了玉帝。玉帝惩罚花神一年只能开一次花。美也只一瞬。园丁则被送去出家。侍佛修心。彻忘前缘。很多很多年之后。这位已更名为“韦驮”的园丁果然忘记了花神。只一心向佛。而花神总是选择每年韦驮下山來采集朝露的时候。來完成这一年的绽放。一年的精气神。昙花自然开得格外美艳。但是韦驮始终沒有记起她。

也许情爱流过。终会留痕。只是记起又能如何。

记起。不如记不起吧。佛终是比凡人渗透得清。

出了韦驮殿。來到观音庙。看到有人在上香。钟荩嫌烟味呛人。她拐弯向东。花蓓是游击队员。來得真快。在胭脂井那儿。两人遇上了。

“我操他奶奶的。操他八辈子祖宗。让他走路给车撞死。下雨天给雷劈死。讲话被口水噎死。说我和有妇之夫拉拉扯扯还差不多。怎么能往你身上泼脏水。你是个笨蛋。是个傻瓜。为了一个男人轻飘飘的一句‘我爱你’。一等就是三年。要是有那样的悟性。至于现在还单身着。”

花蓓挥舞着手臂。激动得口水直溅。

钟荩啼笑皆非。不知这是夸还是贬。“喂。佛门净土。不准骂人。”

花蓓冷笑。指着胭脂井说道:“净什么净。这井是陈后主与张丽华和孔妃嫔的藏身之所。不幸。却被隋军发现。那个陈后主。荒淫无度。视臣民为草芥。所以这进又叫辱井。我在这吼。就是让菩萨听见。不要整日在这逍遥闲荡。要惩恶扬善。”

钟荩叹气。推了她去茶室喝茶浇火。

山泉泡就的茶。闻着就沁人心脾。花蓓连着喝了两杯。情绪渐渐平息了。一双杏眼骨碌碌转个不停。“干吗跑这里來。”

钟荩笑道:“不是都说过了吗。來这游玩。”

“你不是一个旷工的人。”花蓓低下头。有些羞愧地笑了笑。“我该早点给你打电话。只是需要点胆量。谣言止于智者。真正了解你的人。不会相信那些的。报社的稿子我也压了。网上的东西过两天就沒人看了。你别怕。呵----友情和爱情一样。都要经历风雨。只会变得更坚韧。我真是小鸡肚肠。都觉得不配做你朋友。”

钟荩握住她的手。闭了闭眼。“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喝茶。”

“你沒吃饭吧。”花蓓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几个面包。“这是素食。不犯清规。”

钟荩这才觉得饿了。也沒推辞。但她只勉强吃了一只。然后就再也吃不下。花蓓背过脸。暗暗叹气。

喝完茶。两人又去逛了藏经楼和念佛堂。药师佛塔。不对游人开放。两人就在塔下面转了转。

花蓓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她嫌寺庙太肃穆。太拘束。但看钟荩兴致高的样。她就按下性子陪着。

多年的朋友。她是懂钟荩的。越是不开心的时候。话越少。

玩到四点多。钟荩说我们走吧。花蓓缓缓吐了口气。

山林暮色早。树木早早蔽住了日光。回廊之间已经有点暗了。游人都已离开。一个年轻的女尼在打扫院落。树梢间。小鸟吱吱喳喳地叫着。

下台阶时。钟荩不住回望。惹得花蓓更是紧张。连忙扯着她往下跑。

走到山门的时候。钟荩发现和她同过车的哑巴站在一个小卖部前。哑巴周身都被树荫遮着。不经意看。真不会发现。

钟荩却一眼就看到了。

她停下脚步。“花蓓。你先去车上等我。”

花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认识的人吗。”

钟荩点点头。

“那我和你一块去打个招呼。”花蓓担心节外生枝。

“不用。我就说几句话。如果这点小事能压倒我。那我现在肯定不是站着。而是早就在地上爬着了。”

花蓓看看她。“最多半个小时。”

“四十分钟。”她讨价还价。把花蓓逗乐了。

花蓓走了。她朝哑巴走过去。哑巴眼神黯了黯。把身子往后又缩了缩。这下。钟荩是看不到他脸上的任何神情。但从他重重的呼吸声中。她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太稳定。

钟荩微笑招呼。拂了拂哑巴身边的一块青石。坐了下來。哑巴倏地握起双拳。不知是紧张。还是局促。

无形的压力令他全身都紧绷了。他想走开。腿却如千斤重。一点都迈不动。

又一记钟声回荡地山林上空。是尼姑们要吃晚膳了。还是要祈祷。当佛寺成为旅游景点。不知不觉。一些规律默然跟着改变。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半空中。钟荩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一个人的生活也沒想像中那么可怕。你看这里的人。她们也是父母孕育。有兄弟姐妹。说不定也经历过爱恨情愁。但此刻。她们静如止水。安然地与清灯古佛相伴。默守着日升月落。一天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谈不上悲。也谈不上喜。谁能说这样的人生沒有意义。”

她微微侧下头看向哑巴。哑巴目光中充满痛楚纠结。

“但是我沒有安排自己人生的权利。我还是要恋爱、结婚、生子。这是我的义务。也是不可逃避的责任。人为什么要恋爱呢。不是耐不住寂寞。也不是害怕孤单。在合适的年龄恋爱。你才是社会上一个正常人。恋爱。不仅带给我们心动的感觉。更多的是让我们获得一份安全感、一份社会尊重感。”

如果她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男友。哪里有机会让有心人拍下那张照片。钟荩自嘲地撇嘴。

哑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暮色越來越深了。最后一丝余晖在视野里一点点褪去。

钟荩打开包包。从夹层里摸出那只追踪器。哑巴的脸色突然大变。

她端详了一会。手抬起。“凌瀚。你已经沒有爱我的资格。那么。别再偷窥我的人生。因为那和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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