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甜蜜回归(四)
凌瀚走过來,把电视关了,
“啊,”钟荩突然揪着头发,大叫一声,蹲在了地上,
凌瀚单膝着地,半跪在她面前,双手托起她的脸,钟荩在他眼中看到自己,那么渺小、无助,
“如果你胡乱做出什么决定,我到死都会恨你,”她发誓,
凌瀚深深吻钟荩的手心,“有一天,那个会呼吸的就是具躯壳,他不认得自己,不认得你,为了防止他伤害人,医生把他关在一个四周有铁栅栏的房子里,用电击,注射各种各样的药剂,他不着寸缕,傻笑、狂怒,在房间里大小便,过一刻,还会捡地上的东西放进嘴里,谈不上尊严与廉耻,这里是地球还是外太空,他都沒有任何感觉,你想看到这样吗,”
“别说了,别说了,”钟荩哭着哀求,
“钟荩,”凌瀚一根根吻过她的指尖,然后把她的手按在他心口,“我不想把你忘了,我要把你牢牢放在这里,这是我仅有的幸福,离开,不是真的分离,而是永恒,”
钟荩挣脱开他的手,双手捂住耳朵,“我什么都沒听见,沒有,沒有,,,,,,”她叫得声嘶力竭,
凌瀚只得紧紧抱住她,
“事情并沒有那么严重,你,,,,,,太自私,又想找借口抛弃我,”她斥责,
凌瀚痛楚地看着她,她在自欺欺人,他们都知病情已经到了意志和药物都不可控制的地步,
钟荩哭到差点断气,只觉得整个人都崩溃了,不管凌瀚讲什么,她统统视作是胡言乱语、不加理睬,她像一个蛮不讲理的村妇,其实,她很怕理智从心里滋长,认为凌瀚的话是有一点道理的,
“安乐死”一词源于希腊文,意思是“幸福”的死亡,再怎么“幸福”,都是天人相隔,这超出了她承受的能力,
早饭是燕麦粥、煎鸡蛋,还有两只小笼包子,凌瀚早晨出去买的,小菜是现拌的,有黄瓜、海蛰头、萝卜丝,
这点点滴滴,让钟荩更是心痛如割,
相爱,不就是期待耳鬓厮磨、相濡以沫、细水长流么,哪怕爱情成了亲情,彼此成了左手与右手,但他们已成密不可分的一体,少了谁,就是孤雀一只,什么只要曾经拥有,不在意天长地久,什么永恒,什么情感升华,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话,
伴侣,沒有相伴,怎成情侣,
钟荩走到哪都要抓住凌瀚的手,她甚至想到辞职陪着凌瀚,凌瀚不得不答应她,他会把脑中那个念头坚决摒弃、抹尽,
钟荩双肩直颤,将脸埋在掌心里良久,才抬起头,找回呼吸,
周二,
盛夏烈日,早晨起床,夏蝉就在枝头鸣叫不停,戚博远杀妻案再次开庭,花蓓昨天就在晚报上洋洋洒洒写了千言,把从案发到现在,整个过程都回味了一遍,钟荩和凌瀚晚上散步时,也从报亭买了一份,
灯下,凌瀚边看边夸奖花蓓报道写得越來越好,
钟荩坐在沙发上翻杂志,她悄悄打量凌瀚,似乎,关于“安乐死”的话題,只是他一时想不开时的语无伦次,他已经忘了,
今天庭审对媒体和公众开放,但是戚博远将缺席审判,
钟荩笑着问凌瀚要不要去法院欣赏她光辉的形象,凌瀚回答,他等着看花蓓的报道好了,
临出院门,钟荩回了下头,凌瀚站在露台上目送她,露台外面装了一排花台,种了些草花,数太阳花开得最好,有白有红,还有灿烂的橙,艳丽多姿,钟荩笑着送上一个飞吻,凌瀚含笑颌首,
院门咣地关上,钟荩突地又掏钥匙把门打开,
凌瀚还在,她深吸一口气,“今天我回家会很早,你别出门,晚上吃绿豆粥,好么,”
凌瀚挤挤眼睛,意思听见了,
“我把手机调成震动,你随时都可以给我电话,”
凌瀚失笑,戳戳手腕,告诉她时间不早了,
“你会等我么,”钟荩仰起头,问道,
凌瀚从露台跑下來,叹口气,牵着她的手,陪她走向巷子口,有两位拎着菜篮的老妇人与他们迎面相遇,其中有一位碰见过几次,钟荩自然的微笑招呼,
擦肩而过,钟荩听到另一个老妇人问道:“谁呀,”
“新搬來的小夫妻,哎哟,恩爱着呢,一刻都不能离,走路都牵着手,”
“新婚吧,难得见到这么般配的,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那个姑娘穿的啥制服,”
“检察官,”
“啊,好有本事,老公是做啥的,”
“肯定更有出息,不然也娶不到检察官,”
钟荩噗地笑出声,扭头看凌瀚,凌瀚捏捏她的手,替她打开车门,“我哪里也不去,煮好绿豆汤等你回來,”
钟荩踮脚,轻啄他的唇,“亲亲我的家庭煮夫,”
高尔夫远去,在早晨的车流中,很快沒了踪迹,
凌瀚站了好一会,太阳蒸出了他满额头的汗,他仿佛都沒感觉,他去最近的超市买了袋绿豆,经过花店时,看见一辆小货车停在门口,小妹正在卸货,有一筐马蹄莲特别新鲜,他买了一束,
钟荩嫌玫瑰刺多,除了油菜花,她喜欢马蹄莲,她告诉他马蹄莲又叫海芋,台湾有大片的花田种植这种花,开花时节,田埂上常有成双结对的恋人们散步、拍照,
她眼露羡慕之色,他笑问她是不是想去台湾,她很认真地回答,我不是想去台湾,我只想和你一块去看海芋花田,
付好钱,他往回走,顺路在附近水果店买了点木瓜,想着睡前可以做木瓜牛奶,有助于睡眠,
路上,他给卫蓝打了个电话,
卫蓝也沒有來宁城看庭审,她咬牙切齿地赌咒,她要上诉,要拆穿戚博远的阴谋,
世界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卫蓝夫妻先后担任过凌瀚的主治医生,但卫蓝一直不知凌瀚与戚博远的关系,付燕的保密工作非常成功,
凌瀚要求卫蓝给他快递处方过來,他的药快沒了,
卫蓝大惊:“我给你的药可以吃到秋天,你加大药量了,”
凌瀚沉默,
“药量不可以随意增加,最近有什么不适么,”卫蓝问得很婉转,
“沒有,是我不小心把药打翻了几瓶,”
卫蓝笑了,“你撒谎都不打草稿么,知道了,别贪恋温柔乡,疏忽病情,我传真一份处方给你,但不会给你很多药,你尽快來北京,”
凌瀚答应,
宁城真的像着了火,几步路,走得衣裤皆湿,远远地看见小屋的院门前站着一个人影,
他看过去,那人也回身打量着她,
是方仪,凌瀚微微愕了下,钟荩这几天都沒回家,方仪寻根追底來了,
“你就是凌瀚,”方仪对凌瀚的第一印象很不错,除却家世,她认为凌瀚比汤辰飞入眼,令人觉得安全的男人,英伟俊朗,沉稳内敛,
“阿姨好,”凌瀚慌忙打招呼,把院门打开,请方仪进去,
“你认识我,”
“钟荩和阿姨很像,”
方仪笑了,这人很会说话,“租这样的一套房子要不少钱吧,”方仪巡睃了一圈小院,
凌瀚给她榨了杯西瓜汁,
“既然租房子,何必要这样讲究,”
凌瀚淡淡地笑,在她对面坐下,
“钟荩很喜欢你,”方仪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我一直以为她很乖,沒想到她会前卫到婚前同居,”
凌瀚搓搓双手,窘到耳朵烧得通红,
“我们家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我想你应听说了,我尊重钟荩,”方仪拿过包包,从里面拿出一本房产权和一本土地证,“都是抛头露面的人,同居不是个事,钟荩刚调进省院,名声非常重要,”
她把两本证书推给凌瀚,自嘲地笑道:“当初为了华丽转身,特地做的防备,用了钟荩的名字,现在真的派上用场了,”
“阿姨,”凌瀚怔住,
“钟荩从小看似很听话,但有些事她非常犟,比如她去江州工作,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听,我明白我留不住她的,不如就早点放,房子只是暂借给你们结婚,你还是需要努力赚钱,我想你一定觉得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可能更安心,是不是,”
方仪沒有久坐,话讲完,就告辞了,
有一辆白色的本田來接她,开车的男人头发灰白,戴眼镜,气质儒雅,他朝凌瀚微微一笑,凌瀚轻轻颔首,两人都沒说话,
钟荩和方仪一点都不像,如果她有方仪一半会保护自己,他是否就拿得起放得下,如今真的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凌瀚打开房产证,房子位于江畔,无论房型还是地段,在宁城,都是极好的,房主是钟荩,方仪的语气谈不上温和,但她对钟荩还是疼爱的,
手机响了,
“凌瀚,我在休息室,一会就开庭了,你在哪,”钟荩的声音很紧绷,
“我在小屋,”
钟荩突然放低了声音,“今天特别想你,你呢,想我沒有,”
凌瀚黯然低头,
三年前,从江州回北京,在他能保持清醒意识的每一天,想她,是他唯一快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