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塞外生烟
虽然三人动身离开了李陵碑的那片废墟,但是那萦绕在李白衣心中的结却已经结下。
“自己的遭遇又何尝不是与李陵有相似之处呢?不论自己如何降妖除魔,替天行道,但是换来的却是非议与误解,责难与嘲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切都无法挽回,到那时的我是会做出和李陵一样的选择,还是另做选择?如果说还能有选择的话。”李白衣心中暗道。
越是向塞外而行,道路越是艰难,沿途也全然没有了中原的热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残破的景象。
那些断壁残垣之下的瓦片就像在诉说着一个个悲惨的故事,那在石头底下露出的半个拨浪鼓仿佛依稀能让人听见孩子们曾在这里嬉闹、玩耍。而这一切,此刻却都如浮光泡影一般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这片萧杀之景。
百姓呢?他们当然曾在这里生活过,但是此刻这里已经不属于他们了,甚至不属于任何人了,因为这里被掠走的,不仅仅是财产,还有生机。
“你说,这里的百姓能跑到哪里去呢?难道这里就是被那些异族洗劫后的村落吗?”木雨婷心中好生难受,忍不住问李白衣道。
这里的雪已经停了,洁白如银的雪覆盖的了这些被烧焦的房木,却覆盖不了当时那残暴的罪行。其实李白衣与木雨婷都能看出来,这里的一切不是天灾造成的,而是人祸。
但是这人祸,真的应该全部归咎于那些所谓的异族吗?
李白衣心中也没有了答案。
“我不知道他们会逃到哪里去。雨婷,你还记得咱们之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些流民吗?他们田里的庄家丰收了,却一样要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他们又会逃到哪里去呢?也许和此时此刻一样,就连这些逃亡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李白衣神色黯然说道。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木雨婷气愤道。
“怎么会呢?他们可以去洛阳啊?再不成,去其他城池也好啊,总归朝廷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吧?”杨洛秋不解道。
李白衣看看杨洛秋,笑了笑,没有说话。
木雨婷却是心直口快,不由说道:“我的好妹妹,你真是在宫里长大的公主,不曾了解这民间的疾苦。这些百姓到哪里,哪里避之尚且不及,恨不得城门紧闭不让他们进去,又怎么会开门接纳他们呢?更别说东都洛阳,你爹的地方,是更不容许这些难民出现了。”
“为什么?洛阳不是天下最富足的地方吗?我常听得教我们念书的师傅说,洛阳郊外粮仓的粮食,十年都吃不完呢。”杨洛秋睁大了眼睛说道。
“洛阳的粮食不是用来给这些难民吃的,如果让这些难民到了洛阳,那么不就是在实实在在抽天子的耳光吗?大隋治下,洛阳都是哀鸿遍野,那天子的英明何在?大隋的盛世何在?”李白衣突然摇头说道。
“不会的,不会的,我爹爹常说要爱民如此,他怎么会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挨饿呢?”杨洛秋依旧不敢相信李白衣与木雨婷的话。
“好,就算他爱民如子,可是你真认为,宇文师之流会让你爹有机会看到这些“子民”吗?”木雨婷反问道。
杨洛秋沉默了,她的心情五味杂陈,十分难受,她知道木雨婷与李白衣是不会骗她的,但这难道才是真正的世道,真正的天下吗?她感觉自己在宫中受到的,竟然全都是欺骗和谎言。那个被描绘的大治盛世,原来只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
李白衣不忍心让杨洛秋太过难受,于是岔开话题道:“好了,时间已经不早,咱们还是早早赶路为好,公主,你的身体怎么样?”
杨洛秋仿佛没有听见李白衣在对她说话,而是愣愣地望着那一片废墟,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
而此时的塞外,一场大战刚刚结束,战场上浓浓的黑烟依旧没有散去,但比这硝烟更加阴沉的,是黄天问的脸。
此次出征,朝廷将他从原来的虎牢镇关将军封为征西将军,宇文师更是替他这个侄子在皇帝面前说了不知道多少好话。
他带来的军队,一半是自己镇守虎牢时的亲军,一半是朝廷调拨的精锐。可是就在刚才一战,他竟然被异族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整个军队溃不成军。
出征前的豪情壮志,期待功成名就的美好期望,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羞愤与恼怒,是一种似乎马上就要迸发出来的怨气。
此时就在帐下,两个满脸黑灰的将军正被绑缚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低着头,汗水都已经低落在了地上。
他们不敢看黄天问的脸,似乎这张脸,比他们刚才经历的那场大战更加令他们胆寒。
“张将军、李将军,你们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真的很想听听,你们是怎么带领着我的三万精锐,最后却只剩下三千不到的。”黄天问的眉毛是金黄色的,此时他双目圆睁,真仿佛一头雄狮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声音低沉,但是却如同利箭一般刺穿跪倒之人的心。张将军与李将军磕头如捣蒜,辩解道:“黄将军息怒,黄将军喜怒啊!那异族之人,各个是人高马大,在这塞外旷野之中,他们的骑兵所向披靡,往来驰骋毫无半点牵绊,我们的步兵正好被他们克制,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啊!”
“哦?出征之前,你不是说我们的步兵装备精良,全都是精锐之师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全都是没有还手之力了呢?”黄天问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黄眉,冷笑道。
“黄将军,我们错了,我们真的没有想到,这些蛮夷的战斗力如此之强啊,他们的人就像疯子一样,根本连性命都不顾,我们的军队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张将军带着哭腔说道。
“那我们的战车呢?我不是拨付给你们两千乘站车了吗?步兵不行,难道战车也抵御不了他们的马军吗?”黄天问质问道。
“步兵一溃散,战车没有了保护的屏障,在战场上运转不灵,所以......”李将军颤声解释道。
“好了,不用再说了!”
还没等李将军把话说完,黄天问便打断了他的话语。
此时两班文武之中走出一人,拱手禀道:“黄将军,张李二人出师不利,搓动我军锐气,按军法当斩。但是我军初来征讨,将军尚未临阵,若是就此先斩了自家大将,恐怕非是吉兆,不如权且寄存他们的脑袋,待日后让他们戴罪立功,若是再有差池,杀他们个二罪归一。”
黄天问微微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了张、李二人身前,突然身后将两人托立起来。
张将军与李将军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们不敢直视黄天问,只好尽力让自己的头低下来。
只见黄天问突然哈哈一笑,将手放在了两人的肩膀之上。两人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顿时身体一颤,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加速流动着。
他们是在虎牢关就跟随着黄天问的旧人,黄天问的脾气秉性他们再了解不过。
这时只见大帐之中寒光一闪,黄天问已经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引得众人一片惊呼。
张将军汗水已经侵透了铠甲,颤声求饶。那李将军知道自己性命难保,索性将眼睛一闭,任凭发落。
黄天问也不答话,突然间宝剑挥起,再看时,落地的不是两人的人头,而是绑缚着两人的绳子。
“黄将军.......你这是?”张将军与李将军顿时愣住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命。
“二位不必惊慌,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些蛮夷的厉害,本将军怎能不知,你们输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速速回去休息吧。”黄天问笑了笑,将宝剑收入鞘中。
两人感觉仿佛做梦一般,互相看看对方,万万没有想到黄天问竟然会饶了自己性命,于是连忙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匆匆走出营帐。
黄天问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突然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猛然间抽身将帐旁悬挂的一口宝弓取下,箭放弦上,还没等一众文武反应过来,只听得“铮、铮”两声脆响,两只连珠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
再看帐外,只听得两声凄厉的惨叫。可怜那张将军与李将军,全部都被贯穿后脑,当时连回身的力气都没有,应声倒地,顿时气绝身亡。
军帐之中的空气仿佛被瞬间凝结了一般,所有的人都感到不能呼吸,那两箭不仅仅是射中了张将军与李将军,更像是射中了帐中每个人的心。
“对了,刚才是谁在给他们两个人求情来着?”黄天问慢慢地将弓垂落下来,一只手还拿着一只利箭问道。
众人的额头都见了汗,纷纷向刚才求情的人看去。
求情之人名叫胡海,是黄天问帐下偏将,此时心中更是后悔不迭,但事已至此,只好战战兢兢站了出来。
“哦,原来是胡大将军,去,把那两人身上的箭给我拔下来。”黄天问冷笑一声,对着胡海说道。
胡海哪敢不从,只好一步步向那帐外的两具死尸挪去,本来不到百步的距离,他却仿佛感觉走了一年一样。
他的身体在走着,但是所有的感官却都在不由自主的向后,他知道只要背后声音一响,自己的命运就会像那张将军与李将军一样了。
他怪自己为何如此多嘴,犯了什么浑去给那两个人求情,现在倒好,自己的性命也要因此搭进去了。
后面的声音并没有想起,他已经走到了两人的身体身旁,回头愣愣地看着营帐。
营帐之中传来了黄天问的声音:“把箭拔下来。”
胡海连忙俯下身去拔两只带血的箭,那两只利箭已经穿透了死人的颅骨,胡海不得不一只脚踩在那刚才还他们求情的尸体上,用尽全力将箭拔了出来。
当他把箭拔出的那一刻,营帐之中突然又发出了“铮”的一声脆响。胡海感觉自己所有的汗毛都瞬间树了起来,他把眼睛一闭,知道自己也将成为一具死尸了。
但是良久之后,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缓缓睁开眼睛后,却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里,身上没有半点伤口。
“这两支箭,就赏赐给你了,留着做个纪念吧。”
里面传来了黄天问那低沉的声音。
此时胡海才明白,原来刚才那一声,是空箭。但他的身子却也不由自主的瘫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