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买路钱
按照杜丘明的路数,要做“国家级高新企业整体解决方案”——而且是把本来完全不合规、条件不满足的新企业,硬生生造假拉进这个圈子——成本也是极为不菲的。
哪怕不考虑杜丘明自己的的利益,以及合伙人团队的分肥。
仅仅只算运作这些案子需要的基层律师和代理人的人力成本,那也起码是几百万往上:
合伙人可以按分红度日,事务所效益不好就没分红。但普通律师和代理人的工资奖金却是要每个月都发的,不可能因为大项目要一两年才结算,平时就不给人薪水。
所以,每个大项目的运作过程中,都是靠事务所里那些待分配的历史积攒红利,来吃老本撑过去的。
只不过往年这个红利滚红利每年形势好、业务发展快,所以大家都没觉得合伙人们承担了什么风险,普通律师也只会去网上嚷嚷“这些大所对个人发展有个屁的好处!无非是肥了合伙人!”
而到了真正重大经营决策失误或者变故的时候,情况就严峻了。
短短两三天,杜丘明每天应付客户堵漏,焦头烂额,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可恨他都已经遭遇了这么多变故,成了业内的笑柄;也被京城本来排行第二第三的知识产权事务所给暗爽地围观了好几天(那两个所比杜丘明还笨,但傻人有傻福,所以都没来得及跟进冯见雄的策略),却依然不知道自己的仇人到底是刘渊明还是冯见雄、对方究竟怎么个心态。
至于马仔刘传栋,更是无端被杜丘明丢的玻璃烟灰缸砸破了额头,连眼眶都肿了,还敢怒不敢言。
似乎听杜丘明的意思,冯见雄之所以报复鼎革事务所,肯定是因为鼎革所收留了刘传栋这个曾经得罪过冯见雄的烂货,所以报复乌及屋了。
刘传栋憋屈得百口莫辩,心说自己都好几年没敢再去招惹冯见雄了,多大仇都该忘了吧!
第三天,“楼上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也让一切挣扎彻底被堵死。
最高院真的出了新的司法解释,正式修改了复审委改判的法律效力,算是低调地承认了自己当初旧解释存在的漏洞。
当然,为了掩饰曾经的低级失误,这次的解释里还多改了其他几个点,也都是试点这一年多来积攒下来的弊端,只不过这些点不痛不痒的、无法被专业人士利用和钻空子牟利。
有好几个问题被一起改掉,真正恶性的漏洞也就不显眼了。
……
既然第二只靴子也落地了,就要接受审判。
杜丘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接见前来毁约的大千地产集团法务总监。
那法务总监姓邵,叫邵凯,也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据说是常青藤系的顶级留学海归,哥大法学博士。
只不过在英美法国家读的博士,回国后只能处理处理坐而论道的事情,或者解决集团生意国际化上的麻烦,这邵凯平时不太注重亲自过问那些“迎合国内国情”的法务生意。
比如骗取各种资质、骗取各种指标……这些他都是100%外包,连进度都让手下人跟的。
今天出了大事,他本人都被少帅痛骂了一顿,他也转骂了自己收下了,犹然觉得不出气,才亲自飞了一趟京城,来跟杜丘明谈撕毁合同。
“杜总,大家都明白人,按你这节奏,事情肯定是办不成了。看在你们白忙活一场的份上,我也不跟你说什么‘耽误了我们集团筹建国家级高新全资子公司这盘大棋’、究竟对我们集团造成了多大的战略损失。
反正风险代理费我们是一分钱不会出的,合同直接作废吧。你要是好自为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杜丘明嘴里发苦,幸好内心早有几天心理准备,倒是显得很安静。
既然要做“整体解决方案”,不给客户看open-bome的成本来收费,那就要拿出干货来,解决不掉问题,也不能求“没功劳也有苦劳”。
这是江湖规矩。
就跟你小米卖手机,本来就是硬件物料表open-bome出来的,跟组装机差不多了,那出点质量问题,跟消费者解释一下“是哪个元器件的问题”、“这个元器件换一下”,消费者好歹还有耐心去听一句。
凭良心说,消费者毕竟就是买了个便宜货。
但是买苹果那种姿态很嚣张的产品,就不一样了。出了非消费者过错型的故障,就该直接把iphone丢到乔老狗脸上。
毕竟你就是装逼端架子玩“整体解决方案”、“物料成本跟售价没关系”的么。既然整体解决方案都解决不了整体问题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没这两把刷子,就该承担不被消费者当人看的下场。
那些会乖乖跪舔听乔老狗解释“消费者应该用正确的姿势握手机”的狗奴才,毕竟是少数。
没有金刚钻,非揽瓷器活,就是这个下场。
“我接受,多谢邵总体谅,这次真是不可抗力。但既然是我们答应了的事情没做到,该承担的下场我们当然承担——也请邵总不要因此对双方多年的友好合作产生负面影响。”
杜丘明很识时务地服软了。
他不是亏不起几百万一个的案子(是成本就亏好几百万,如果按做成后的可期待利益来算,起码亏千万级别),相比之下,把大客户继续拉住,才是眼下更重要的事情。
那些大型地产集团,每年给合作的顶级律所的生意,哪一年不是至少数千万规模的?
所以,杜丘明不但认了帐,还免费给邵凯提供了半个上午的免费咨询,帮邵凯揣摩如何把已经造成的问题解决掉——在国知局复审委的洞被堵上后,按照原计划把集团旗下那家新子公司打造成国家级高新企业,肯定不可能在年内实现了。但是这个目标还是要做的,无非看要多耽误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对于大型集团来说,旗下有个国家级高新,带来的各种政策减税和其他利好,一年还真能攥出至少几千万上亿来。所以,哪怕只是多耽误一年,就不给律师费,也说说得过去的。
“聊了这么久,能提供的点子我也都说了,去吃点东西吧,饿着肚子怎么动脑?邵总对粤菜有兴趣不?我知道一家驻-京-办私房菜。”
杜丘明几千万的生意都砸了,也不在乎请客吃大餐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出血。
去五星级酒店或者什么高档米其林两星餐厅吃特色菜,那都是屌丝想象力的极限,其实真正有身份的人都知道,要吃好的地方特色菜,就得找各省各机构的驻-京-办小灶。
邵凯正要答应,杜丘明的女秘书却给他手机上转进来一条短信。
杜丘明一看就变了脸色,肃然回复了“不见!”两个字。
感叹号也是特别打的。
“没事,一点日常杂务。”他合上手机,还不忘对邵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一句。
09年的时候,商务人士用翻盖机还是有的,全屏幕直板机还没彻底普及,更多只是年轻潮人用的。(那些跟时代前沿不太接壤的行业,老板们到2012年还有人用诺基亚呢。)
邵凯狐疑而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杜丘明也就没好意思说出“别走正门”这种要求。
他匆忙下电梯,往停车场赶,甚至都没打算开自己的车。可惜,在地下车库的电梯口,还是被人堵了。
“杜总是吧?诶你秘书怎么说你不在呢。”一张欠揍的脸出现在杜丘明面前,一脸人畜无害,
“自我介绍一下,你可能不认识,我叫冯见雄。前阵子跟着国知局刘教授发了一些文章。我当时就觉得刘教授所为有些不妥,可能会误伤到一些同行,结果真的就误伤到你了,今天我是来配个不是的。”
冯见雄的话说得很客气,可是内容就完全不客气了。
杜丘明暗暗咬牙,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占了便宜还要来挑衅。
这不是圈子里的行事风格。
除非,冯见雄说的都是真话:也就是发论文捅破窗户纸的事儿,是刘渊明那个“老愤青”做的,冯见雄已经劝阻了但无效。(如果刘渊明真的是为名不为利,力排众议这么干的,那么外人当然会把他误认为是老愤青。)
“这位冯先生是……”一旁的邵凯微微抬手示意,让杜丘明解释一下。
毕竟,邵凯并没有关心过那些论文上每一个署名,他只是看结论,看正规机关的法律文件。
而且,刚才杜丘明神色中微微的不自然,和回避,已经让他意识到了些什么。
杜丘明没办法,只能解释:“邵总,导致贵公司计划失败的罪魁祸首,就是这小子了。别看他还是个在读研究生,手段之卑鄙,如今也算是业内出名了。我承认,利用复审委决定效力解释的漏洞牟利,最初我就是受到这位同行的启发才实施的。不过,他发现有人跟风之后,就把全部秘密主动披露到学术期刊上了。本来,贵公司今年就能拿到国家级高新企业……”
“诶,话可不能乱说,我明明是来道歉的,杜总,论文是刘教授发的,我只是没能阻止他——要知道,如果他不披露的话,我起码也能靠这条路子再多赚1000万。”
1000万这个数字当然是往高处算了,而且还没考虑到同行价格战之后的跌幅。但冯见雄拿来吹吹牛,旁人一时也听不出来。
杜丘明忍不住气极反笑:“你没能阻止他?呵呵,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刘渊明对你再有利用价值,无非也就是两年换个博士学位。到了你我这种档次,博士算个屁!如果不是你纵容,他能让你损失1000万都非得把文章发出来?”
冯见雄一点都不生气,轻蔑地耸耸肩:“那是因为1000万在我看来只是毛毛雨,还不如我跟刘教授的交情值钱,不行么——啊,我懂了,你这种活到四五十岁都只能每年赚几千万的穷逼,是没法理解在有钱人心里,交情是值多少钱的。”
说着,冯见雄转向一旁的邵凯,用看似公正的口吻设问:“邵总,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今天是你们王董站在这儿,让他在丢一个亿和丢掉一个朋友之间选择,他会怎么选?”
邵凯本来只是看戏,闻言不由哂笑:“好大的口气,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王董相提并论。”
“就凭我叫冯见雄。”冯见雄掷地有声地说,“一年几千万的事情,那是我念书的时候业余做做的。今年我都要毕业了,全心全意做自己的事业了,怎么也得上一两个数量级对吧。那种千万级的零钱,我没空弯腰捡。”
这话一出口,有事实作为佐证,杜丘明还真不好反驳。邵凯对冯见雄的历史战绩本来不了解,但看杜丘明黑着脸没反驳,也就知道冯见雄说的是真的了。
一个读书期间分出点业余精力就能赚这么多的人,要说自己脑子里赚更多大钱的点子层出不穷,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冯见雄看形势有利,乘胜追击:“抓抓复审委漏洞这种事,我也就没拿到律师证之前,没办法,试试水。现在我有证了,多少大事等着我呢。
我今天来,除了给杜总你道个歉,也是顺便跟邵总说一句:做生意呢,不能只图便宜,以后还是要招子放亮一点,找真正有本事的人合作。指望靠那些知识二传手给你‘高性价比’的法律服务,最后误了大事可就不好了。我冯某人最见不得地球上有人跟风我的想法,谁要是觉得能做成和我一样的事情,我宁可少赚一点,也要教他低调做人。”
“你想揽我们公司的活儿?”邵凯有些奇怪,也有些傲然起来。
虽然眼前这人貌似比杜丘明还牛逼(某些方面),但毕竟还是供应商,有求于他呢。
所以,邵凯就不怵冯见雄了。
“谁都行,不一定是贵公司。不过如果你选择与我为敌的话,最好公然宣扬出去,这样的话,到时候贵司倒霉了、办啥啥没成,别人也好归功于我使坏作祟,不是么?不然的话,躲在阴暗处坏了你们的好事,别人都不知道是我作的案,怎么杀人立威呢。”
“年轻人,很狂妄啊。别以为法律圈是一个靠眼光准就能混一辈子的地方。劝你还是低调做人点好,你不可能一辈子都有新的点子冒出来的。等你江郎才尽的时候……”邵凯显然动了怒气,想摆摆前辈的老资格,让后生崽虚怀若谷一点。
可惜,冯见雄并不领情:“江郎才尽的时候?不存在的。一个想法用两年,还不够么?要是两年时间还想不出一个更赚钱的点子?那脑子长在脖子上是干嘛的?吃饭的?”
既然邵凯不领情,冯见雄就继续蹲点好了。把杜丘明这次失败得罪的几个客户中,剩余的几个挖过去。
他不怕得罪杜丘明一堆客户中的某一个。
挑一个出来,然后放出话去,让他们“除非你们硬件指标全达标,否则老子说了不让你成国家级高新企业,就不让你成国家级高新企业”。最后要是能兑现的话,冯见雄还用去主动接那些大客户么?
别人会基于交保护费的恐惧,主动把法律服务和咨询的生意送到他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