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梦,逾越了虚幻
车还没到市区唐风就改变主意了,他决定先去南郊勘查现场,所以在机场路把我哄下车。我站在明亮的路灯下感到一丝无奈,已经十二点多,这个时间很难叫到出租车,步行回市区至少要一个小时。
打电话给钱宇,他果然还没睡,正在酒吧泡小姐。
钱宇开着他的别克出现在我视野内时,已经凌晨一点,我上车后发现后视镜上挂着一串别致的风铃,这可不像钱宇的作风。
“惦记上谁家姑娘了?”
“看你说的,我就不能正常恋爱一回?”
“可以可以。嗯,让我想想,这个时候还在酒吧,这姑娘来路正吗?”
“当然正,人家可是博士!”
钱宇有些急了,我便没再继续追问。钱宇一直都看不起现在的大学生,认为他们眼高手低,一无是处,而实际上他是在妒嫉,出于自卑的心理。
“不说这个了,咱们回报社,我刚给主编打电话了,她说这条新闻排今天的报纸上。”
“耿哥,我真服了你,这么拼命。”
想起张之芊,我感到一阵头痛。刚才打电话时她的口气不冷不热,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她越是这样我越感到不安。钱宇也陷入沉默,大概是在想明天怎么交待张之芊下达的命令。我突然想到,都快一点了张之芊也没睡,也不知在干什么,也许是失眠。如果人不长大就不会失眠了吧?可是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烦恼,世上没有完美的事。
寂静被一阵雨声打断,下雨了,而且是暴雨。
到报社后发现电梯又关了,于是走楼梯。每到一层都要跺下脚,然后声控灯亮起,光明与黑暗泾渭分明。但不知为何,心里感到莫名的恐惧,像有一双眼睛从背后盯来。
“耿哥,你听到了吗?”
钱宇突然惊恐万状的抓住我的胳膊,躲在我身后望着前面通向楼道的门。我被他吓了一跳,可是仔细听去却什么也没听到。
“你听到什么了?”
我问,钱宇眨眨眼睛,缓过一口气来,摇摇头。
“不知道,像是有人在门后边,我听到呼吸了。”
“人有什么好怕的?你真是,可能是哪个值班的喝多了躺在那,走吧!”
“人怎么可能那样呼吸……”
钱宇还要说什么,却被我拉着向楼上走去。
新闻稿很快就写好,电话里给主编读了一遍,钱宇那边排版也弄好了,于是插入版面,印务的人早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八月二十六日的晨纸会比其他报刊晚出一小时左右,但做为报道突发新闻,晨报这一回是走在全镇西的最前沿了。
本来我想就在报社休息一晚不回家了,但钱宇坚持要送我回家,还说这么大的雨把二咪一只猫留在家里有虐待动物的嫌疑。钱宇虽然没有明说,但我清楚他在想什么,从听到怪声起他神经紧张,真不明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胆小,肯定是想睡我那里。最后经不住软磨硬泡,还是让他跟我回家了。到家一开门就看见二咪摇着尾巴喵喵的叫,但坚决不让我们两个被雨浇透的人碰,见我脱下湿衣服立即钻到沙发底下不出来了。
洗过澡后一躺下就睡着了,也没管钱宇睡哪。
我做梦了。
梦里摇摇晃晃像仍坐在颠簸的车里,身边突然有人轻声叹息,转头一看竟然是高萌萌,她幽怨的看着我,突然说:“你忧郁的眼神不知勾走了多少女生的心,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感到莫名其妙,正要问清楚,眼前的人却笑了,我再仔细一看哪里是高萌萌,分明是许兰。许兰伸过手抚摸我的脸颊,眼睛里充满柔情,淡淡的笑着,不说一句话。我禁不住把她揽进怀中,紧紧不放开。正在这时,张之芊的声音突然响起,就在我怀里,她说:“我恨你!”我一惊,顿时放开手,身体却像失重了般向天空飘去,仿佛要溶入那无边的黑夜。最后看到的是张之芊绝望的泪眼。
我一痛,心中某处像溶化了,禁不住伸过手去,却什么都触摸不到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风行云兮云行雨,池中龙兮龙羡鱼。”
笑声与叹息声交织,我在黑暗中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阵阵揪心的痛。
“你醒了吗?”
一个陌生的女人轻声问,像怕声音太大会使我受到惊吓。我缓缓睁开双眼,眼睛前是那么绚丽的世界,翠峰起伏,飞鸟成群,薄雾在绿意昂扬的林间飘荡,恍若仙境。
“我这是在哪?”
我问,但那个女声只呵呵的笑。我四处寻找她在哪里,却只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
“跟我来。”
那个婀娜的身影向林外的光明跑去,我慌忙起身追去,她却先我一步闪进那耀眼的光里。我遮着眼睛紧随其后,但出乎意料的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等到适应这黑暗时才发现,我在一个楼道里,而且这楼道居然是倒过来的,我正站在屋顶!
心中惊恐莫名,小心避开吸顶灯,走向过道的窗户,垫起脚尖才看到外面,整个世界都是颠倒的。我感到一阵晕眩,差点呕吐出来。正在这时,身后一个房间里传来微弱的响声,我回身走去,发现门是虚掩的,于是轻轻推开门攀越而入。这个房间有些眼熟,我努力的回忆,猛然间想起这是庄不非的家!声音从他的卧室传出,听起来就像是刀劈在骨肉上,肌肉断裂时发出叭叭的声音。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入,在头顶的地板留下一道裂缝。我压抑住呼吸,探头向卧室里仰望去,眼前颠倒的一幕映入眼帘,一个背对着我身穿雨衣的人提着庄不非向上的头,肩膀微颤,像是在狰狞而无声的狂笑。我看到庄不非的身体伏在床上,血正从颈肩处汩汩涌出,他的手脚还在痉挛性的抖动,那颗被砍下的头向上滴着血,但是他却在笑,笑的那样愉快那样安祥。
这就是那个模仿月夜魔行凶的人吧?我终于忍不住吐了,呼吸也变得急促。凶手突然转身,但雨帽遮住了他的脸,我只看到他僵硬的保持着扭腰的姿势,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向我这里看过来。
黑暗中我们的目光相遇,但却在刹那猛然惊醒,没能看清那人的面貌,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有我熟悉的东西。
醒来时窗外仍旧灰蒙蒙的,风声雨声阵阵扑来,像不甘心被拒绝在外。二咪在枕边专心的舔自己的尾巴,我抓过闹钟看了眼,居然已经早上九点半!大喊钱宇,却没有人回答,匆忙穿衣起身在屋里找个遍,却连钱宇的影子都没有。
“喂!你搞什么?上班也不叫我一声。”
“耿哥别发火,我已经给你请假了,下午来点个名就行。早上怎么叫你都不醒,这事他不赖我啊!”
“张主编那没事吧?”
“没事没事,一切都好。”
打完电话后我才感觉出钱宇今天有些不对劲,听那语气,像是有点害怕我。
拉开窗帘终于见到这场罕见的暴雨,估计昨晚的风有**级,街头的广告牌都刮倒了好几座。我突然想起高萌萌,她的心心宠物诊所后就是一个大型广告牌,不会出事吧?给二咪换过水和猫粮后立即出门,远远的就看见广告牌耸立无恙,这才放下心。
不过宠物诊所里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到处漏雨,高萌萌正披着雨衣不停的向外泼水。看来昨天下午铺的防雨毡根本就没起到多少作用,回头得找维修工算账。高萌萌看见我就像见到了救星,抓着我的手焦急地不停问怎么办,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打电话给一个装修公司的老板,那边一听二话不说立即就来人了,他带来一个工程小组,冒着暴雨开工,不到半小时就对屋顶进行了临时防雨措施。我和他们约好天晴后来重新铺防雨毡,钱算我的。高萌萌刚想争着付,那老板豪爽的一笑,说给朋友办事不收钱。
工人们走后我和高萌萌坐下休息,外面整个天地间全是雨声,可是屋里却异常安静。为了防止野猫们乱跑,高萌萌把它们全关进了笼子,此刻猫儿们都在专心的整理自己被水淋湿的毛发。
我在盯着一只与二咪相似的猫看,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给二咪找个伴。就在这时,高萌萌在背后突然说:“那时候,你忧郁的眼神不知勾走了多少女人的心,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一愣,回身发现高萌萌正幽怨的看着我,那目光深的像无边的黑夜。
我忽然间想起这句话高萌萌在梦里也曾说过,难道我还在梦里?又或者,梦逾越了虚幻?那庄不非会不会也是那样死的呢?我又回忆起那双眼睛,一股阴冷的气刹那将我包裹起来,无处可逃。
“你没事吧?”
高萌萌目光关切的问,我摇摇头,阴寒退去了。
“都快十一点半了,你留下吃饭吧,我记得,你那时候好像答应过要吃我做的饭。”
高萌萌的眼睛已经不见幽怨,变得寂静祥和。
我刚想要答应,手机却响了,是许兰。许兰问这问那,我感觉出她有事想说,果然最后她突然问我是不是在别的女人家里。我打了个冷战,这女人的第六感也太敏感了。我忙解释是中学同学,高萌萌抢过电话和许兰打招呼,说了些感谢我的话。也不知许兰在那头的表情如何,反正我看高萌萌真诚的笑容却感到冷。
也许是我敏感了。
接完许兰的电话后手机电池耗尽自动关机,我想待会回家再换。高萌萌按住我不让走,自己到里屋开始做饭。也不知是她手艺好,还是我早饭没吃肚子饿的原因,闻着饭菜的香味我不停咽口水。但最终我还是没能吃成高萌萌做的午饭,王敬从暴雨中闯进宠物诊所,带进来一地的水渍。
王敬是奉唐风的命令带我去市公安局,上面要求结案了。
“这么多疑点怎么结案?”
“妈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一愣,第一次听到王敬说脏话,感到有些古怪。
上车后王敬丢过一份晨报,第一版的头条新闻被弄了一个圈,圈里是一个大红的问题。我看了下,是关于天一观失火的报道,似乎没什么问题。我有些不明白,王敬转头幸灾乐祸看了我一眼。
“唐队长发脾气了,你昨天是不是答应过他不登这件事?”
我顿时想起唐风在车上曾和我说过,这件事不能登报。头隐隐的痛,我怎么会把这事给忘的一干二净呢?
到市公安局时已经快一点了,台风袭击镇西,交通基本瘫痪,所有车都行驶缓慢。
新闻发布会在大会议室,王敬带着我急匆匆的推门进入,嘈杂的声浪顿时泄出。我眉头一皱,心跳加速。当了几年记者了仍不习惯这样的环境,我算是个异类吧。镇西其他报纸的记者早就到了,晨报来的是钱宇和丘虹,钱宇负责拍照,丘虹则捏着小本准备提问。丘虹眼尖,一转头就发现了我,立即挤过来给我挂上一个记者采访胸牌,把本子塞给我。
“就等你了,发布会一会就要开始了,快熟悉一下问题。”
我接过匆匆扫了眼,发现没什么尖锐问题。台上唐风正襟危坐,一脸正气,他身边是他说过的那位即将调到省里的于局长。这个新闻发布会大概也是他的主意吧,也许是调令下来了,想在离职前再捞最后一点政绩。
“你干什么?”
丘虹看我在小本上写东西,不解的问。
“没事,再补两个问题。”
“安定为主,不许提尖锐的问题。”
丘虹看出我要找麻烦的苗头,立即以副主编的身份命令。我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今天既然让我赶上了,不让这位局长难堪一回,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王敬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他不在身边更好,没那么多顾虑了。
“喂喂喂……”
唐风在试话筒,台下渐渐安静下来,新闻发布会即将开始。
于局长看起来也不太老,五十左右,油光满面,但头顶显然秃了,只在边缘有一圈头发围起来。从台下看不出什么来,如果这个时候在台上方的向下看的话,大概是个标准的O,或者是C。我这样想,更确定要让他下不了台。
但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呵呵的笑声,就在耳边。我莫名其妙的一抖,回身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没人看我。丘虹在前面,不可能是她,而且这嘈杂的环境里我怎么可能听到如此清楚的笑声?我的些惊恐的四处张望。
“你真的没事?”
丘虹发现我的异常,扭头问。
“我没事。为什么开新闻发布会?难道抓着凶手了?”
“不知道,我也是刚接到电话赶过来,开始了,一会你不许提太尖锐的问题!”
丘虹再次提醒,我点点头,心有余悸的又回头扫了眼,未发现异常。
台上警方的新闻发言人在简明扼要的介绍案情,甚至提到了每日晨报的跟踪报道,这引起周围同行们的妒嫉,一时间闪光灯纷纷掉转镜头,强光恍的我眼前一片光点。根据警方发言人所讲,最初推断凶手有两人,或两人以上,行凶目标为镇西的同性恋者,而且最初的几个案例表明凶犯每次杀人都不止一人,往往是三四人同时遇害。我眉头一皱,唐风给我看的卷宗似乎不是这样,但仔细一回忆顿时恍然大悟,唐风是把卷宗打乱了给我的,而且有些缺页。
“尽管拿我当兄弟,但还是留了一手啊!”
我望着台上表情严肃的唐风,心中忽然一阵悲凉。
“经过我们警方缜密侦查,最后将犯罪嫌疑人锁定在以拐卖人口为主要犯罪的陈某和周某。经查,陈某和周某长期以来以拐卖妇女到境外卖淫为目的,在阳光大道和西一条街附近以欺骗或强迫等手段,将外地来镇西务工的妇女卖给台湾省或秦国的蛇头。自六月份起陈某又与日本黑社会勾结,准备拐卖一批女同性恋者到日本,以满足某些日本人的变态欲望。但遭到强烈反抗,于是行凶杀人。现案件告破,除主犯周某在逃外,其他从犯均已落网。好了,现在是自由提问时间,由于局长回答,时间为半小时,请开始。”
警方发言人的话音刚落,台下便举起无数的手臂,连我也不自觉的举了起来。
“由每日晨报提前三个问题。”
唐风咳嗽一声,拿过麦克风说。他的好意使我们三个人再次成为全场焦点,那些妒嫉的目光像刀子般投来。丘虹迎着那些目光挺起胸,钱宇也红光满面,情绪被调动起来了。
而我却有些怯场,脑子里一片空白。
“据我所知,死者中有近半数的男性成年死者,请问于局长,现在拐卖人口的趋势开始转向男性了吗?”
台上台下陷入死寂中,所有人都没料到我会提这样一个问题。丘虹脸色苍白的扭头盯着我,我假装没看到,只盯着台上的于局长。
“哈哈哈,这位记者同志真幽默。”
于局长突然哈哈一笑,台上台下立即跟风似的笑做一团,紧接着于局长脸色一变,开始严肃的回答我所提出的问题。
“这个案件是的男性死者多为易服癖,也就是说他们喜欢把自己打扮的像女性,而少数几个非易服癖的男性则都留有长发。凶手多在夜间做案,光线不明难以通过外貌辨明性别,这是他们遇害的主要原因。请提第二个问题。”
我正要再追问凶手为什么要砍掉受害者的头,丘虹突然在我前面站起,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台上于局长微笑地望着丘虹,一脸赞许。我站着发了会呆,被后面的记者按下。我料到丘虹不会让我胡来,但没想到她竟如此果断。
台上唐风对身后的漂亮的女警察低语什么,那个女警不时向我瞥上两眼,一脸不屑。我猜不同唐风都说了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件事与我有关。
果然,不一会那位女警就出现在我面前,带来一股与丘虹完全不同的香水味。钱宇吸了吸鼻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又在想几天才能把这个女人弄上床。
“于局长请你散会后留下。”
“啊?不是唐风?”
漂亮的女警眉头微蹙,精致的红唇再次张开。
“是于局长请你留下,唐队长只是转述。”
我感到不解,目光越过女警投向唐风,正遇上他莫测的微笑。
那笑容让我心底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