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军人和官家(三)
“官家的心思还用猜?你太小看他啦。”徐远志一脸不爽的说道。
“呃……,师叔的意思是?”
“官家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们赶紧滚蛋,给年轻人让出位置来。这么一来,年轻人就能看到盼头。有了盼头,他们当然愿意给官家出全力。”
听徐远志恼怒的语气,司马考很小心的问道:“师叔……,你觉得这么做不对么?”
若是平常,司马考其实可以完全不在乎他师叔徐远志是不是发火。两人都是尚书,徐远志发火也没用,司马考又不会有求于徐远志。现在徐远志不敢这么干了,因为他的师叔明年就要退休。
所谓无官一身轻,现在别说徐远志发发脾气,就是徐远志指着司马考大骂,司马考也得乖乖低头。
“有什么不对?我觉得对得很!”徐远志声音里面都是率直的怒气,“老家伙到时间就滚蛋,什么派系,什么党派,经营再久有什么用处!没了领头人,四散不过是分分钟钟的事情。”
噗哧!司马考忍不住出笑出声来。自从钟表出现并且普及,与钟表以及计时单位有关的新词汇新说法随即出现。譬如争分夺秒,譬如‘分分钟钟我就’。徐远志年长,却意外的紧跟时代。
看着师侄笑的开心,徐远志不开心的大声说道:“有什么好笑!太尉做事就这么率直,我等根本猜都不用猜。他要做什么,每年的年初的财政规划读一遍,立刻就清清楚楚。”
“按照师叔的所讲,朝廷里面这些人再闹,我也不用担心官家有丝毫动摇。”
“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好了。”徐远志怒火并没有因此而消散。
“师叔,我也五十来岁,干不了几年。现在朝廷有制度,我等皆可便宜买房。还不知师叔准备在哪边买房子,我正好跟去看看。”
“你别给我说这些!”徐远志很不高兴的对自家师侄说道。
看师叔这么不高兴,司马考也不敢过多废话。连他师叔都这种反应,可见官家的政策必然遭到很多人反对。得到了这种结论,司马考想问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此时当然就要识趣的撤退。
见师侄识趣的滚蛋,徐远志心中倒是有些失落。他六十多岁,体力精力都不比从前。户部尚书掌管整个大宋的财政,这个重任让徐远志已经知道自己力不从心。他自己也早就决定要提出致仕的请求,希望让给年轻贤才来做这份工作。
主动致仕是个自发的行动,致仕制度则是朝廷强加给官员的制度。一个是风光体面受到无数称赞的自愿行动,一个被拎着衣领强制执行的被动服从。便是结果相同,两者之间的差距可可谓天差地别。谁都不希望自己被人呼来喝去。
刚想了一阵,就见他儿子搀着夫人回到家。听两人欢声笑语的样子,徐远志也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没多久,徐夫人就上了楼,欢喜的对徐远志说道:“我原以为新房子没有现在住的好。没想到竟然是一样的。”
“哦。”徐远志喜忧参半的答道。之前他师侄那个关于房子的话是调侃,也是事实。
“你说我们要不要避开一些人。我看你并不喜欢见到一些人。”徐夫人坐在沙发上,轻轻搓着手。
徐远志拉住夫人的手,觉得她的手掌已经很凉。这下徐远志心中起了柔情,他对儿子喊道:“二郎,在壁炉里面再添些炭。”
“是。”儿子在楼下应道。没多久,徐远志的二儿子就拿了木炭上来,给已经点燃的壁炉里面添加了一些。
此时徐远志一直把夫人的手握在他自己手里,此时也觉得他夫人手的温度上升了一些。徐夫人也觉得手上暖和起来,便笑道:“我只是出去的时候冷,家里暖和,待一会儿就好了。”
回想起夫人装修的辛苦,徐远志叹道:“若是明年再买房子,只怕还得劳动你辛苦操劳。”
徐夫人这是去看了新房子,听丈夫这么讲,徐夫人笑道:“不妨事。这里是公家的房子,毕竟不是这辈子的住处。很多地方我也只是草草安置一下,只为早些住进来。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心里面也有了想法,新房子就好好的装修一番。你可知现在还有一种暖风烟道。是一早就修好的,在楼下烧了石炭,热气就顺着房屋里面的烟道走遍屋子。比壁炉更暖和。”
“那又有什么区别?”徐远志微笑着问。
“烧石炭便宜,烧木炭贵。”
看夫人这么讲,徐远志柔声说道:“你也上过家庭用火的课吧。万一烧出一氧化碳毒气呢?就这点木炭钱,我掏的出来。可你的性命万金都买不到。”
徐夫人听徐远志这么讲,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片刻她才缓过来劲,“你……在外头纳妾了?”
“为何这么问?”
“若非如此,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这样的话。”
“人之将……致仕,其言也善。”徐远志答道。
虽然做了如此解释,他心里面想的却并非如此。想起致仕的痛苦,徐远志当然很不满意。但是致仕本身也有好处,还是以前大宋官家从来没能给出的好处。
历朝历代都是有钱人才能居住在京城,譬如秦汉都迁徙有钱的富户到长安去填充当地人口。..
唐代白居易未成名的时候去长安,当时有个文学老前辈名叫顾况,他看了白居易的名刺之后,对前来拜访的白居易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这是顺手拈来的白居易的名字(那个时候白居易不叫白居易,叫白易)当时京城现状搞的小幽默。等这个顾老先生看了白居易的诗句,就是那有名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后,不禁赞叹:“道得个语,居即易矣”。意思是,能够写出这样的诗来,你就不怕长安米贵,容易在这都市居住发展了。
以前大臣致仕之后就选择离开京城,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大宋的宰相在临安尚且要租房子住,大臣更是没啥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京城虽然是权力中心,却也人口众多,卫生条件未免很糟糕,普通住处的死亡率往往很高。
直到赵官家开始建设新的杭州,这些问题才得到了根本性扭转。首先就是国营粮店粮价维持三贯交钞一石粮食的价格。其次就是各种捕蝇器,灭虫,接种疫苗,公共厕所,环卫局,医院,爱国卫生月。第三就是高架渠自来水,大家再也不用花费巨大去买水,也不用从倾倒洗刷马桶的河里打水吃。
想到现在杭州府的居住条件,徐远志长叹口气。既然退休官员都能以内部价钱买到房子,他觉得致仕制度这等事也只能认了。若是惹怒了赵官家,赵官家敢直接撸人。
如果连徐远志这种进士出身的人都如此不满,其他进士的不满可想而知。李伯玉回到御史台,立刻就找了同僚。御史台理论上是监察,其实更像是风纪。因为监察的案子能否通过,需要的是宰相的努力。若没丞相或者至少尚书级别的人物支持,弹劾很容易,通过很难。
譬如宋理宗最亲信的內侍董宋臣,那是经历了无数的弹劾,最后照样得到了善终。宋理宗甚至给去世的董宋臣追封了一个节度使的头衔。可是把当时的反对者给恶心坏了。
现在赵官家要搞致仕制度,这帮御史台的人甚至考虑是不是该弹劾一下赵官家。毕竟御史台理论上可以弹劾丞相、太尉、王爷。赵官家现在把丞相与太尉的权力紧握在他手中,也在被弹劾的理论范围之内。
想归想,这帮人其实找不到任何法理依据。所以众人的怒火就向着罪魁祸首,南昌知州李庭芝而去。李伯玉怒道:“李庭芝不识大体,也不知道官家为何不撤了他的职务?”
御史台的工作就是寻找各种理由,这帮家伙倒是能猜出赵嘉仁的心思,有御使说道:“大概是因为李庭芝守扬州有功。当时临安尚且投降,倒是扬州坚持不降。官家若是处置了李庭芝,让众人觉得如此英雄尚且不能免罪,会冷了心。”
有御使补充道:“那李庭芝的奏章我找人问过,他乃是抗拒土改,坚决不修测量基准点。这下彻底惹恼了官家。若是以此治罪,下头也不知道多少官员都要丢官。官家当了这么久太尉,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贾似道前车之鉴。”
一听有关土改,以及贾似道,李伯玉的怒火就不可遏制,他大大的冷笑一声:“哈!这李庭芝在贾似道在位之时就依附贾似道,对于公田改革大加赞赏。怎么到了现在,他却觉得私田是好事!如此首鼠两端之辈必须弹劾!”
众人都知道李伯玉的经历,当年贾似道权势熏天的时候,曾经把年轻官员召集来,黑着脸说:“你们可知你们都是我点的官,官位都来自我。”
面对这样的威胁,端平二年进士第二李伯玉大声答道:“伯玉殿试第二名,平章不拔擢,伯玉地步亦可以至此。”如此得罪了贾似道,李伯玉就请外放。贾似道就安排李伯玉到庆元府。即便与贾似道关系闹僵,李伯玉却始终支持公田改革,并且和当时搞棉务,并且实际承担了庆元府等地税收的赵嘉仁合作的非常愉快。
别人没资格批评李庭芝,李伯玉批评起来铿锵有力,也没人觉得有何不妥。便有御使嚷道:“便如此。哪里有不能弹劾的南昌知州。”
十天之后,李庭芝的案头就摆上了有关御使台弹劾他的奏章抄本。
我大宋弹劾人说的其实很套路。本着斗倒先斗臭的模式,李庭芝之前的丑事先被拎出来讲一番。譬如勾结贾似道,譬如救援襄阳不力,譬如李庭芝做枢密院的时候,他守扬州的手下勾结蒙古人当了宋奸。
这番彻底否定李庭芝过去经历的内容先拜一番,接着就是捕风捉影借题发挥。譬如李庭芝之前给公田改革吹法螺是为了得官,反对土地国有制就被称为是李庭芝收受江西地主的贿赂。如此一番之后,结论就是李庭芝乃是奸臣,乃是两面三刀的奸人。
李庭芝已经0岁了历经许多大事,也有过生死考验。此事出来之前,他心里面也2未必没有些觉悟。便是如此,见到了弹劾的奏章,李庭芝照样被气的七窍生烟。
若是只按照御史台所讲,李庭芝就是个大奸大恶,必须立刻撸官下狱,明正典刑的无耻之徒。这样的评价与李庭芝的自我评价完全不同。李庭芝先是对着庭院的天空一通大骂,骂道气喘吁吁,才不得不停下来。
也许是这样激烈的方式有更强烈的纾解效果,坐了片刻之后,李庭芝就冷静下来。李庭芝当时是为了拖延土改,只要再拖几个月,他就要结束任期回到杭州。那时候江西是不是土改,就与李庭芝完全没了关系。目的虽然如此,李庭芝也知道自己发自本心的不待见赵官家。
原本都是同殿为臣,现在赵嘉仁飞上枝头变凤凰,摇身一变就从官员变成了官家。这样的身份转换让李庭芝实在接受不了,连带着对赵官家的土改政策也有了反弹。但是李庭芝并没想到御史台的反应这么激烈,他也觉得自己颇为委屈。
想来想去,李庭芝下了决心。大不了就是致仕。如果按照最新的致仕制度,李庭芝便是在江西干的再好,回到临安之后还是要交权。与其如此,他决定要和御史台的那帮渣渣们拼了。
回到书房,李庭芝刷刷点点就写了一封奏章,直接抨击御史台的御使们滥用职权。大家都是进士出身,黑材料谁不知道一些。让李知州写篇御史台水平的文章,那是提笔就来,根本不用费气力。
江西在上游,顺流而下的速度很快。只用了五天,李庭芝的奏章就摆在了赵嘉仁的案头。看完了这篇敌人内部互相攻击的奏章,赵官家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