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求长生
大唐帝国天元三十四年，长达十四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了，齐军大败，齐王割地千里求和，唐皇允之。
败军向东逶迤而行，蜿蜒绵长的队伍上长达二十余里，颓败而萧瑟，冬风刮过，卷起满地枯蒿，寒冷如刀！
从此，齐国西方上千里的广阔沃野，尽归于唐。
古井村，原来是位于齐国境内叶阳城东三十里的一个小村庄，以一口常年不枯的古井而得名，水质绝佳、甘美可口。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战时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齐军过境取水，虽时有骚扰，村民毕竟还能艰难度日；然而，一年前，唐军节节进逼，兵围叶阳城，苦战半年，齐军大败，军民竞相逃亡，一支溃军经过这里，使得小村变得满目苍夷，人畜绝迹。
大火肆虐的硝烟早已熄灭，清晨，村尾两颗光秃秃的柏树在寒风中瑟瑟的发抖，几只鸟雀在村子里的残垣断壁间跳跃，寻找一切能吃的东西。
“唉！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可怜啊！可怜！”像是感慨于世事的凄凉，一个声音轻轻感叹，“争来夺去又为的是什么？帝王将相，将来也不过是冢中枯骨……”
出言的，是一位不知何时出现在村子里的老道，这老道身穿皂青色的道袍，道袍虽然陈旧，倒也浆洗的干净，衣袖飘飘，手上空无一物，半白的头发随便挽了一个髻，用竹简插了，脸膛微黑，一缕长须随着老道的步伐富有韵律的摆动，眼睛微眯，手指微掐，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思索什么！
突然“哒”的一声，一块石头从乱石堆间滚落，正好盖住了一只在石缝里寻食的鸟雀，石缝间顿时传来鸟雀的哀鸣和翅膀“啪啪”扇动的声音。
“咦！”老道微微一愣，走上两步细看，却发现是一个极具巧思的陷阱，外面可怜巴巴的撒有几粒草籽，石缝间却有几根细木枝，那只被压住的鸟雀在石缝里死命地扑腾，已经把木枝弄得凌乱不堪，看不出陷阱原来的样子。想必是鸟儿贪食，踩中了机关，细木枝撑住的石头落下，把鸟儿关在了石缝里。
却不知道是谁做了，端的好心思，老道暗赞！
突然，只听一个稚气的声音在身后大喊：
“兀那道士！莫非是想偷小爷的猎物耶？”
听闻此语，老道鼻子差点没有气歪，老道我修道一生，光明正大，何成做过如此龌龊之事？
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双手叉腰站在自己背后！破破烂烂的衣衫几不能蔽体，身上虽脏，脸却洗的非常干净，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眼睛虎虎有神，正戒备的看着自己，叉在腰上的右手攥着一根草绳，绳上栓了几只羽毛凌乱的鸟雀，想必也是猎到的。
“小友不可妄语，贫道只是好奇罢了！”面对小孩，老道只觉得好生奇怪，可一时也不觉奇怪在哪里，只好温言道：“不知小友是否住在附近？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小孩白了老道一眼，轻巧的绕过老道蹲下，左手小心的把陷阱掀开一条细缝，右手在石缝里熟练地一掏，鸟儿一声哀鸣，已落入其手中。
麻利的把这只鸟栓在草绳上，小心的再次修补好陷阱，小孩这才站起来，仰着脸道：“都死光了！”
晨光中，这张脸竟显得分外干净，白皙的脸庞上，线条柔和，微皱的眉宇下，眼中却带有几分不屈。
看到这张脸，老道微楞，这才发现小孩的脸相比于其他地方，实在是干净的过分，像是刚刚清洗过一样，可身子、手脚却灰扑扑的，与脸极不相称。
“你不害怕吗？”老道突然来了兴趣。
小孩道：“都是死人，我怕什么？”
老道奇道：“你亲人皆亡，难道你不伤心？”
小孩怒道：“若是要把你和邻家的女儿换食了，你还伤心他的死活耶？”
老道默然！
过了片刻，只听小孩叫道：“老道，你吃过没？要是饿了，我这还有几只雀儿！”说罢，举起那串鸟儿，在老道面前晃了晃，晨光中，鸟雀的羽毛似染上一层金色。
老道摇了摇头，本想拒绝，话到口边，却轻轻一叹：“好，老道确实饿了！”
跟着小孩，从村尾一直绕到村头，再拐到村头旁边的小土山背面，一路走来，小孩手中又收了七八只鸟儿，全是中了陷阱捕获的，老道看得啧啧称奇。
土山背后有个土窑，小孩也不另找地方，寻了几段枯枝，就在土窑里生起火来。那几只鸟儿也不做处理，直接用湿泥一裹，就扔进了火里炙烤！不过片刻，篝火里就传出滋滋的声音，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小孩一喜，却也耐住性子，去掉几根柴火，把火调小，慢慢焙烤。
老道看的连连点头，不一会儿，滋滋声渐没，香气却更加诱人，小孩哈哈一笑，用一段枯柴刨出几块黑乎乎的泥块，轻轻一敲，泥块连同鸟羽一同剥落，露出黄橙橙，香气诱人的鸟肉。
“吃吧！”小孩把第一块鸟肉递给老道，自己已伸手抓向了另一块。
几只鸟儿，加起来也没有三两肉，老道吃了一块就住了口，剩下的都进了小孩的肚里。小孩摸了摸肚子，似乎觉得很满意，看了老道一眼，颇觉歉意道：“我看你只吃了一块，剩下的你不吃，我也不劝你，如果你要是还想吃的话，只好等明天了。”
老道摇头微笑，突然道：“你可愿意跟老道走？”
小孩歪着头，看着老道，答道：“管饭么？”
老道点头。
小孩笑道：“既然管饭，那我就跟你走。”
老道感兴趣道：“你都不问去哪里么？就这么答应了？”
小孩道：“我看你倒也像个好人，既然管饭，自然是跟着走了，不论走到哪里，想必也少不了我一口吃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老道笑道：“怎么就看出我是好人？万一我是歹人呢？”
小孩道：“我看你衣衫朴素简洁，脸上又有油光，刚才你只吃了一块雀肉，剩下的都留给我吃，虽然鸟雀是我捕来的，但歹人懂得相让于人么？这几年，就连村子里的普通村民都会易子而食，何况歹人？跟着你，虽然不求富贵，想来总也有衣蔽体，有餐可食。你是道士，我跟着你，无非是上下清扫，左右侍奉罢了！”
这番话言语清晰、条理分明，哪里像个幼童似的懵懵懂懂。
老道暗道：罢了！罢了！本来看他境遇可怜，资质一般，但心性尚可，不骄不躁，收为徒儿倒也不算辱没了我老道，现在看来，此子分明慧根早定，天资聪颖，却是传为衣钵的上佳之选了。
既然主意已定，老道当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道：“我叫刘痒！”
老道点了点头，道：“唔！我这一门唤作云霄派，我叫云真子，我也不要你清扫、侍奉，拜我为师、传我道法，你可愿意？”
刘痒问道：“当道士？”
云真子点头道：“拜我为师，自然是道士了！”
刘痒又问：“将来可娶妻生子么？可还俗么？”
云真子眉头微皱，心道：你一个小孩子，现在想什么娶妻生子？
但想着对方到底只是小孩，遂耐着性子解释道：“世俗间做道士，以后自然可以娶妻生子，也可以还俗；但我云霄一门却稍有不同，你入我门，求的是成仙了道，为的是长生不老，只要学到了真本事，天地间还不是任你逍遥，那时候，娶妻生子反而是累赘了！”
刘痒低着头想了想，又看了看不远处破败的村子！硝烟早已散去，黑色的血迹也早已被雨水洗净，寒风吹过，村庄的上空仿佛依然回响着村民的惨叫与哭号。天空阴沉沉的，虽已近午，可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躲进了云层里，天气似乎也越来越冷了，或许什么时候就要下雪了吧！
突然，他抬头咬牙道：“长生不老，我也不想，我只问将来，杀人！可杀得么？”
云真子点头道：“云霄一门，天都可逆，还有什么人是杀不得的！”
是夜！小村突然杀气四溢，而后一道惊天长虹，由南而北，破空远去，夜空，充满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