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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岂独伤心是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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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曾安枕的胤禩也并未想出什么法子来,白白挂了一脸疲色被赶到无逸殿去读书。虽说上辈子胤禩烦了练字,特特找人顶替了自己临帖去应付康熙,后来自家四哥就用这个给他安个不敬君父的大逆之名。可这辈子胤禩为着磨自己的浮躁性子,把这事情牢牢放在心里,日日描红临帖,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日子练下来,起承转合之间都有了几分飘逸之灵性。

正悬着手腕运笔时,小九胤禟凑了过来,摆出副神秘样子:“八哥,弟弟瞧着你这字啊,是越练越好了。总而观之,朴实大方,不尚虚华。简单的字像一啊、人啊、山啊、笔画之间简洁明快,复杂的字则欠缺雕琢,行笔既不浮躁也不拖拉,给人感觉平易踏实。”

胤禩听着他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点评自己的字,倒也好笑,停了笔,专侯着他的下文,小九本来是跟哥哥玩笑着的,看见哥哥认了真,得意起来,拈了拈不存在的胡子摇头晃脑地拽文:“八阿哥您笔下字体垂直,笔画清晰稳定,提钩尖锐,书写有英锐之气,字体守中的人,还很善于权衡,竖笔笔直,您的自尊心一定很强,行动力就更强了,而且竖笔写得很长,粗细一致,这是八阿哥您有毅力,有恒心的表现。”

胤禩越听越觉着他是一派胡言,心中好笑,也不戳穿他:“哟,几日不见,原来哥哥我也是一书法名家了?听见老九你这番话,看来书法一途已经,哥哥我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努力的了吧?明日里皇阿玛来查哥哥功课的时候,弟弟你可要帮哥哥把这话回上去啊!”

小九正诌得带劲,摇头晃脑,口沫横飞,颇有诸葛亮在隆中指点江山的那点意思,忽听得八哥顺着他的杆子爬的比猴子还快,就怕哥哥爬的太快,不怕哥哥爬的高摔下来,只怕摔下来的时候连累到自己!谁都知道皇阿玛看重儿子们的字,自如其人,皇阿玛也是盼着儿子们修身养性陶冶脾性。八哥的字不过尔尔,若是自己这番话传到父皇耳中,挨罚的还是自个儿。

想着自己家皇阿玛平日那模样,小九那没阀门的嘴巴就硬生生地把奔涌前进的溢美之辞又拦住吞了回去,:“其实呢,八哥您的字还是有很多问题的,不,也不敢说是问题,只是还有些小小的细微之处需要雕琢,比如笔画较为复杂的字,如勒、家、等字,落笔前字的结构肯定没想好,字迹过刚拐角偏于方硬,哥哥,俗话说字如其人,笔画平直转折刚硬,为人傲岸太过,须知强极则辱,情深不寿啊!今日一言,哥哥谨记,他日或小有效验,勿谓弟弟言之不预!”

继承了宜妃容貌的胤禟生来容色清秀,这会子故作老成的说文解字,脸上别有一番得意。胤禩放下笔,两个指头捏着他粉粉的面颊:“哪里学来这些满口胡柴的话?还是阿哥呢,就这么胡咧咧?你打算卖卦吗?哥哥我替你做个招牌,扛着满街游!” 胤禟笑嘻嘻撸下哥哥的手:“哪是我卖卦啊?娘娘宫里分来个新宫人,说是精通术数,演算斗数都厉害,昨儿去请安的时候,她给我批的字相。可准了,哥哥你要不要跟我去试试?” 胤禩四周瞅了瞅,没有人看向这边,掏出荷包里的蜜炼黄精丹塞颗他嘴里,伏低身子说:“这些方外术士哪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连猜带蒙忽笼那些妇孺的,你也信?传出去可不把别人的牙笑掉?再不要随便让人给你批字批命的,犯忌讳。”

胤禟鼓起了腮帮子,正要反驳,胤禩呼地直起腰,大声说:“哪里来的妖人,走,哥哥去打翻她的烂招牌!” 胤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被自己的八哥一阵风似的拖着走了。

走到了空旷的庭院,胤禟已被弄得摸不着头脑,哥哥今天是怎么了?往日里的宽厚都不见了?胤禩放缓了脚步,示意跟着的内侍退后十步,才扶着弟弟的肩膀附耳说:“小九,你难道忘记去岁先生讲过的巫蛊之祸了吗?我不愿意将来宫里也造一座思子宫!” 胤禟心中一震,想起了课读讲汉书的时候一直感叹:汉武帝一世英明,到老了却被小人蒙蔽,逼死皇后,赐死太子,京城受此牵连诛杀了好几万人。等到真相大白时,汉武帝才知道卫皇后和太子刘据从来没有参与巫蛊案,这一切都是宦官江充苏文等人搞的鬼。汉武帝越想越难过,就派人在湖县修建了一座宫殿,叫作“思子宫”,又造了一座高台,叫作“归来望思之台”,借以寄托他对太子刘据和那两个孙子的思念。

明了哥哥是在替自己担心,胤禟将小小的脑袋倚在胤禩的胸前,低低回话:“哥哥放心,弟弟省的。” 胤禩意犹未足,这个弟弟,虽是身份尊贵,可是却不是什么能臣干吏,偏偏又喜好玄言术数,自己上一世也好这个。没事就请些道士相士来批字算命,不过是计算着究竟大位是否有份,现在想想都是空谈,不过买个安心。

还记得当年相土张明德当时在京师有点小名气,有很多王公大臣都请他看过相算过命。记得一开始是亲王普奇请张明德看相,后来便去了胤褆府上给他看相。自己也误信人言把张明德接到自己府上,他大概听说了太子恶名昭著,想拿自己当进身之道,大肆吹捧自己乃明君之相后,又将他那漏洞百出的刺杀太子计划贡献出来,还吹嘘自己有一帮子奇人异士,杀胤礽不在话下。

那时自己太得意,忘记了自己隔壁的邻居就是那隐忍的四哥,没多久,自己请人相面的消息就传到了皇阿玛的耳中,皇阿玛立刻下令将张明德凌迟处死,随后又下令将自己贝勒爵位革去。

第二天,皇阿玛又把兄弟们全部召集到乾清官,大骂自己,那些诛心的话语,不都是皇阿玛的恩典?“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旨已败露。著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

从此皇阿玛就开始厌弃自己,处处打压防范,彻底绝了自己的登位之梦。这一世,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当年是自己连累的弟弟,现在保全弟弟就是他的责任,时时刻刻不敢轻忽。

摸摸小九的青皮脑门子,胤禩又想起了一个故事:

“小九,还记得贤妇班婕妤说过:如果鬼神有灵性的话,就不会接受邪恶之人的诽谤;如果鬼神没有灵性的话,向它倾诉又有什么用呢?可见鬼神之说不可信。就算天意不可挪移分毫,你我皆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天意定了你我皆是龙脉所出,便有什么际遇也会遇难呈祥,你操个什么冤枉心?快快不要再提这些了,保得了你平安的只有皇阿玛,他可不是傻子,被他知道了,你的屁股就立时有难!”

小九难得认真地听着哥哥教导,最后却发现自己被他欺负了,挣扎着要讨回来,两人一路玩闹着就到了宜妃娘娘的延禧宫,初初进了门,胤禩就撞上了某个软玉温香,后面跟着的内侍赶紧赶上来扶住,却还是趔趔了一下,胤禩抬起头,只当是哪个宫人,定睛一看,人就定在那里木了。

眼前穿着黑领金色团花夹片金花金白鬼子栏干的盘金满绣褐袍,外笼着浅绿色镶黑边并金绣纹的大褂。襟前佩着点翠嵌珊瑚松石葫芦,头上梳着辫子,乌黑的头上正中插着几朵绒花 ,左边插着金嵌米珠喜在眼前头花,一张粉脸涨得通红的不是前世自己的嫡福晋郭络罗氏青蓉又是谁?

没想到还能再遇见,胤禩心底满是感慨,当年也是这样,自己跟着小九小十在宫外打闹,小十跟她闹将起来,谁也不让谁,是自己去说和的吧?两边都不肯服软,他就两边来回的劝,劝着劝着她就喜欢看着自己咬着嘴唇笑,自己也慢慢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还是宜妃娘娘瞧出来了,去跟皇阿玛讨了恩典,成全了自己。

那时刚从战场回来,晕乎乎就是开府建衙,封贝勒,大婚,掀开红盖头的时候,自己究竟醉了没有了?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小九帮自己挡了好多酒,说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肯让别人坏了自己的兴致。后来呢?太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然后就是夺嫡,再然后自己输了,她陪着自己被圈禁,被释放,被夺去一切名分,被和离,被雍正帝挫骨扬灰,死得孤零零的。连母家也受了牵连,安亲王被夺爵,从此再无世袭。

可能是因为她的母亲太受宠,她父亲额附明尚本人出身寒微,只是正蓝旗安王门下一个普通旗人,才能也不过尔尔,只是偶然得了和硕格格的倾慕,做了和硕额附也没有得到任何职衔。安亲王疼女儿,女儿说喜欢那个人,他就跟着喜欢,让女儿嫁给籍籍无名的门下也没脾气,一样疼爱女婿,娇宠孙子,连孙女都接进府里挨着住。

所以她才太天真,以为自己可以像母亲一样,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坚持了那么久,失去了福晋的名分也愿意做自己的妻子,可自己实在不争气。反害得岳父一族从此万劫不复,就算她跟自己不计较,安亲王在泉下不跟她计较,可自己总是要计较的吧?

她不是没有机会避开这一切的,她是安亲王最爱的孙女,她母亲是和硕格格。她的夫君本可以是更尊贵的皇子,可是她说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就愿意跟着自己,不离不弃。她也做到了。后来呢,雍正把安王佐领给二楼怡亲王十三阿哥,明尚一族是安王门下,雍正好心思,把她的父系攥在自己手里了么,绝好手段啊!自己都恨不得为他喝彩,自己那亲爱的四哥也是曾经让那拉皇后跟她密谈么,只要她愿意和离,就让她回到母家,远离这一切,可是她没有,她一直陪着自己到最后一刻。

而自己呢?到底是冲着她多一点,还是冲着她背后的家族多一点呢?胤禩不敢去分析自己的想法,他知道如果当时其他贵女背后是更有力的母族,他不确定自己的选择会是什么。青蓉一片痴情,自己可还得起?

“八哥,八哥”谁在唤他?能够这样亲热呼唤他的不都被那高墙隔开了么?或者被阴阳隔开了么?胤禩手心里满满的都是冷汗,

“八哥”,心口好疼。

胤禟已是有些吓到了,哥哥这是怎么了?见了表姐就走不动路,平时不觉得他这么急色啊?青蓉姐姐的脸都青了,她要是告状怎么办?八哥,你倒是应我一声啊!急了的小九使劲掐着胤禩的胳膊。

等到胤禩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陷入了很不妥当的情况,郭络罗氏青蓉手中的丝帕都快拧断了,入鬓的长眉下冷冷的眼刀一把一把地丢过来,胤禩全都没反应。而身边的弟弟也急出了一头汗。他定了定神,把已然青紫的手从弟弟那解救出来,默默让出条路,一面垂首致歉:“唐突了贵女,都是我的不是。还请贵女莫要计较。”那郭络罗氏虽是娇纵,到底是大家出身,行止有节,虚虚福了福,帕子甩过了肩,斜斜飞个嗔怒的眼神,便带着随身的侍女离去了。胤禩听着花盆底提提踏踏地远走了,那垂下的头仿佛有千斤重,就是抬不起来。

“八哥,你瞧上她了?”小九窃窃地咬着自家哥哥的耳朵,心里好奇地似猫抓,胤禩看着恨不得长在自己身上的弟弟,故意逗弄他:“是啊,怎么办啊?这么漂亮的姑娘是哪家的贵女啊?若是今年也小选,说什么也要去求贵妃娘娘的恩典,把她许给我。”小九一听这话就炸了毛,拉着哥哥不依不饶:“八哥,你可别被她那张漂亮脸蛋给骗了。我可是知道她的,不过是娘娘的近支侄女郭络罗氏,安亲王的孙女,常来请安的,脾气可不好了,仗着自己长得漂亮,从来不拿正眼瞧别人!八哥你要是娶了她,就等着被她欺负死吧!再说了,我可等着将来有个又温柔又疼人的八嫂,就像太子哥哥的福晋那样天天都笑眯眯的。八哥,你千万要听我的!”

胤禩看着着急上火的弟弟,有心想继续逗,又怕惹急了他,乱嚷嚷出些不好的就糟了。反手把弟弟抱着,:“小九不担心,哥哥谁都不要,哥哥一辈子疼小九,连着你嫂子的份好不好啊?哈哈”

胤禟被胤禩牢牢抱在怀里,舒服是舒服,可是太丢人了!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才不要哥哥抱,挣扎了几番,却挣不脱,哥哥怀里又有股子好闻的淡淡清香,他便安心把头埋进哥哥的胸前,细细数着哥哥前襟的金龙眼睛绣了几种颜色。

怀里的胤禟现在不过是个十岁的奶娃娃,抱在手上一点分量都没有,哪里有以后肥胖而笨拙的模样?记得要让他保持下去,总要走在自己的后头么,轻易就被四哥害死了,让自己走得多绝望?那时自己也没到奈何桥,来不及问他怎么就丢下哥哥先走了呢?真是个没有手足伦常的兄弟,留下自己一个人。

夺嫡之时,太子困兽犹斗,父皇步步相逼,大阿哥的构陷,四阿哥的暗算,十三的密告都是最后推落自己的手。唯有胤禟,他从来不肯背弃,皇阿玛下令锁拿自己的时候,胤禟令人拿着锁链同行,以示愤怒。自己被圈禁之时,他身上都随时藏有毒药,唯恐自己被人下黑手遭到不测,他就要与自己同归于尽,托他以命相胁来保全自己的福,自己总算活了下来。自己被开释后,他还当着大家的面取出毒药,丢在地上,一派藐视之意。

于是他便失了皇阿玛的欢心,无论是封爵还是赏赐,小九总是落在和他差不多年龄的阿哥后面,更别说得到重用了。终圣祖一朝,小九除了在康熙出巡时随驾外,也就给嫁到蒙古后去世的八公主送过葬,给已故的大学士温达祭过酒,皇阿玛从不曾给他派过什么正经差事,也不曾委以重任。

小九的母亲宜妃郭洛罗氏为人大大咧咧,性格直爽,皇阿玛对她眷顾最深,是所有妃子里面受宠时间最长的一个。可是她的爱子却受自己连累,一生不得展抱负!每当念及此,胤禩就觉得是自己无能,委屈了弟弟。谁说小九没有才干?阿哥里面,九阿哥最有经济头脑,内务的生意;南方的盐槽,都是他的手笔,他也是雄鹰,只是没有机会翱翔而已。

忽然,胤禩想到了自己烦恼了几天的问题,户部有那么大的亏空,若是没有节流的法子,那么让自己来给户部开源吧!带上小九,小十,另走个蹊径去充实国库,既不耽误了战事也不堕了朝廷的颜面,不是两全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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