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萧斋还望夜挑灯(上)
第二日,二人一大早就守在九阿哥院子外,只盼瞧瞧这兄弟是否安妥,可院里的内侍却回话说九阿哥早去了无逸殿读书,他们才觉得事情有些麻烦。可等二人到了无逸殿,只见一个安安分分读书的小阿哥,八阿哥把弟弟拉到僻静处,也不问他出了什么事,只是掀开弟弟的衣服,从肩膀到大腿细细摸了一遍,直待没发现什么外伤才腾出精神盘问他。
不论八阿哥是如何温言细语,十阿哥如何威逼利诱,小九只是低了头不回话,紧咬着牙关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等到小十急了眼问得狠了也不做声,只是一点红晕在脸上涨开去,似乎连眼底都染上了绯色,八阿哥心得着急却也知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不管是遇见了什么,好歹人没伤着,总会开解开的。到底比弟弟年岁大些,沉得住气,知道若是像小十那样硬着追根究底,反而把事情弄拧巴了。
按下满心的担忧,胤禩把摇晃着弟弟的小十拉开,对着沉默的小九说:“九弟,你也大了,凡事都可以自己拿主意,只是别忘了,任何时候我们都在你背后。”
说完,也不管小十在旁边火急火燎的闹腾,拉了两个弟弟就回无逸殿里,三人坐一处,一人塞本书就开始带头大声读起来。胤禩口里念着孟子的仁义,眼睛还觑着两个弟弟的神色,看着小九脸上的异色慢慢退去,换了副深沉的样子,才把胸前那口闷气呼了出去。想来也能推出几分,小九在太子的殿里晃来晃去,谋逆是定然遇不上的,左不过是些宫廷阴私或是闺帏龌龊,小九虽然平日里油滑,到底年少经不得事,定然受了惊,日后多哄着他也就罢了。
再看看小十,一脸的担忧愤怒,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这两个弟弟好的时候是谁也不让谁,可遇上事又比任何人都在意对方,真是一对冤家。
合上书,胤禩附耳到小十耳边说:“你九哥不是孩子了,八哥知道你担心他,可是你也得有些分寸,不要做多余的事。”半天小十也没回话,只是死死捏住手里的书,胤禩也不指望他一时半会儿就能通透,没承想过了一会,小十把手里的书放下,抬起头直直看向胤禩的眼底:“八哥,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可是我们是兄弟,哪怕是多余的我也不能不做!”
八阿哥的心潮起伏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小十虽然一直追在小九屁股后面关心她,可是小九居然难得好脾气的没有阻止,就在八阿哥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趣前,温僖贵妃的病势加重了。
康熙皇帝看了太医院呈上来的脉案,沉思了一夜,就吩咐内务府的准备给钮钴禄氏加封皇贵妃,小十再没心思跟着他的九哥跑了,一直没有解释过那天到底遇见什么的小九还是没开口,只是开始跟着自己的弟弟每日去温僖贵妃那请安看视。
初冬时节,正是寒天冻地的时候,日头出的晚落得早,胤礻我悄没声给康熙递了个折子,把功课也停了,差事也交出去,只是每日在贵妃娘娘那里守着。到底八阿哥九阿哥自己的亲额娘还健在,二人也不好告假,只是每日敷衍着各项事务,到处寻医问药求神拜佛。
小九倒是提过把叶天士他们再请回来,只是八阿哥每日过去瞧着贵妃的脸色,已是行将就木的样子,连脸上都瘦干了,只是用人参燕窝吊着精神,估摸着是康熙发了话,太医院才这样顾头不顾腚地用药,想让贵妃撑过这个冬天,再跟儿子过个年。
记得上一世,钮钴禄氏是十一月乙丑朔丁卯(康熙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三)薨的,数着日子也差不多了。小十这十来天脸上就没见过笑摸样,白天黑夜的守着他额娘,清减了许多,腮帮子上的婴儿肥早不见了踪影,两只黑眼圈看着让人心疼,唯有那对眼睛在眼窝里灼灼地发亮。
看着空荡荡地书桌,本该努力办差事的弟弟们又不翼而飞了,四阿哥也知道贵妃娘娘快不行了,也不愿为此苛责手足,难得他们兄弟融洽,孝悌之心岂能禁绝?眼看着十阿哥那哀绝眼神,四阿哥纵有满心的话要说,也不过是一声长叹。
想着这个,四阿哥端着饭碗就觉得沉甸甸,德妃娘娘倒是身子健旺,这几日自己挂念着冬寒,让福晋带着进补的方子递牌子进宫探视,不过得了淡淡的回复,心里不禁黯然,自己同十阿哥比起来,不知道哪一个更可怜些。只是四阿哥为人不喜七情上面,众人都道他心冷,有哪一个来心疼他?
八阿哥携着九阿哥从宜妃娘娘那里出来,最近宜妃娘娘很是在皇帝面前得宠,自然是沾了贵妃弥留的光。跟着皇帝一路走过来的内眷走在皇帝前面的不算少,知根知底知情识趣的老人越来越少,皇帝也别有番凄凉在心头,越发愿意来这里同宜妃说笑一二。
加之八阿哥和九阿哥在贵妃娘娘那侍疾甚恭,皇帝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爱这两个儿子宅心仁厚,康熙自幼缺少亲人关爱,眼见膝下儿子如此和睦,圣心大悦,也肯给他们母亲体面,若不是碍着贵妃沉疴难愈,这个新年康熙就想晋了卫氏的位分。
大清后宫素来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八阿哥凡事都能体贴自己心思,兄弟情分上更是好,如今也有了房里人,正是他成人建功之时。只是卫氏出身太低,日后这孩子要是上朝堂做事,背后没有显赫的母家支持,难免处处制肘,白糟蹋了他。
不若早点让卫氏晋位分,将来封爵之时也好让八阿哥同九阿哥十阿哥并肩,兄弟间这才少了计较,也好相处,全了他们自小的情分。
床帐里钮钴禄氏气喘如牛,曾经丰美的面庞上尽是冷汗,拭汗的巾子换了好几条,末了流的都不是水,粘腻如泥浆。十阿哥跪在床头,握着钮钴禄氏的手不肯放,眼里却是干干的,一滴眼泪也没有。钮钴禄氏呷了口参汤,看着自己儿子初见英武的面庞,努力咽下喉咙底刀割的疼,轻轻说:“胤礻我,这一次怕是撑不过了,记着,本宫跟前你没什么亏心的,用不着哀绝至毁,你好好的,就是孝顺本宫了。”
胤礻我闻言身子一抖,眼圈泛了红,嘴里仍是犟着:“娘娘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眼看要过年了,儿子还等着您赏红封儿呢,可不许赖!儿子孝顺您的地方多着呢,用不着先合计着!”
钮钴禄氏微微扯出个笑脸,她知道儿子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就是自己也不到死心的时候,好容易在这宫里熬油一般熬到这个位分上,说她没巴望着什么那是假的。自己也是八旗大姓,母族也功勋赫赫,从自己到阿玛都有些想头,是以这些年也脏过手。
钮钴禄氏不悔,女人为母则强,自己是有儿子的,为什么不去争一争?只是天命不由人,如今自己要走了,只怕造的孽会祸及儿子,也说不得什么,只好由得他去承担了。
好歹自己也留了后手,太子殿下如此轻狂,就算自己不出手,照样有人算计,未见得有机会整治自己的儿子。再看看外间守着的八阿哥和九阿哥,卫氏宜妃圣眷都好,他们手足又和睦,大清也不兴杀宗室,想来儿子的未来不算差,自己也走得安心了。
康熙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三的夜晚,是个晴朗日子,新月在天空静静地挂着,随着十阿哥的一声恸哭,贵妃钮钴禄氏薨了,皇帝整夜没有睡,亲笔题了谥号——温僖。
是日,礼部上奏贵妃薨应辍朝三日,大内以下、宗室以上,三日内咸素服,不祭神。各部奉旨:着辍朝五日。贵妃所生皇子十阿哥胤礻我截了发辫、摘冠缨成服,至大祭日除服,百日剃头。
贵妃宫内女子及内监咸剪发、截发辫成服至大祭日除服,百日剃头。姻戚人等成服,大祭日除服,百日剃头。命皇子三人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成服,余皆摘冠缨。
内务府总管一人及茶膳人员成服,至大祭日除服、剃头。所属二内府佐领二内管领下官员人等及伊等之妻成服,至大祭日除服,百日剃头。
初薨日亲王以下、奉恩将军以上,民公侯伯以下,一品官以上,朝夕日中设奠三次,咸齐集。公主、福晋以下,县君、一品夫人以上,朝夕奠,齐集至奉移后,惟祭日齐集。礼部定了规矩,三月内日上食三次,百日内上食二次,皆内务府官及管领下成服之男妇齐集。未葬期年内,每朔望上食一次。
未葬期年内,每朔望上食一次。大祭与初祭同。次日绎祭与前绎祭同。初周月用金银定楮钱各万,馔筵十有①38看書网周月同百日致祭与周月同,未葬期年致祭与百日同,咸设仪仗众齐集,清明不焚楮帛,用挂楮钱,宝花一座。中元及冬至岁暮用金银定二千,楮钱一千,皆馔筵五席,羊一,酒一尊。
太子殿下在毓庆宫虽不至于跟亲信弹冠相庆,到底心底时刻松了口气,温僖贵妃身份贵重,钮钴禄氏在朝廷中根深蒂固,时时都有些动向。
皇阿玛正春秋鼎盛,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万一她被立为皇后,自己的地位就尴尬了。现在她去了,到底去了一块心病,看看摇篮里的弘皙,太子暗暗发誓,将来决不让人踩在这孩子的头上。
是以停灵那日,太子哭得倒是真心实意,没有一丝惨假的,温僖贵妃的亲儿子十阿哥倒要退了一射之地,只是跪在那一滴眼泪也没掉下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新了,我更新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