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杀使（3）
他走出锋凌工坊，握手成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每个人一生中都要面对选择，只不过有些选择会影响整个世界，而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拿出你的勇气来！李子烨默默对自己说。
在明天面见赤研井田之前，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
这次和李子烨一同来到南渚的，一共有三十二人，其中，扬觉动的侄子扬慎铭是正使，他是副使，此外，大部分是斥候、士兵和军官。
扬慎铭是扬觉动大哥扬觉行的儿子，今年三十五岁，当年扬觉行在旧吴当做质子，被吴王白赫斩杀，只留下这一个儿子。扬觉行死的时候，扬慎铭只有四岁，年纪让他失去了继承吴宁边的机会。此后，扬叶雨就将他托给扬觉动照顾。
扬觉动对这个侄子还算温厚，一直将他留在大安城，但禁止他习武、也不让他统军，只是敦促他读书。扬慎铭从小体弱多病，而吴宁边的各派势力都明白扬叶雨的用意和扬觉动的忌讳，都尽力避免和扬慎铭扯上关系。
这样，今天的扬慎铭只不过是个高大却柔弱的胖子，在吴宁边没有任何的地位和影响可言。不过他还有个王族身份，这次便被扬丰烈派来毛民，充当与南渚谈判的特使。
得想个办法搞定这个遇事先缩三分的扬慎铭，不然我的行动就是僭越，无法代表吴宁边的态度，李子烨想。至于下层官兵倒是好说，他的随从大都是李精诚带出来的老兵，毛民伯治军甚严，他们大多都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极强的服从精神。站在尘土飞扬的街面上，他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又细细过了一遍，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要兼味楼送些好酒和菜肴来，”他对身边的百夫长郭水懒道，“明日赤研大公召我等青华坊定盟，今晚，我要和扬候好好喝上一杯。”
郭水懒点头答应，他右腿在战争中曾受过重伤，现在走起路来有点跛。
街边的有几个百姓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低声笑语。
如果在毛民，谁敢在郭水懒背后嘲笑他的瘸腿，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马粪塞进他们的嘴里。即便这样，这“郭瘸子”的绰号还是叫开了，绰号就是这么让人无可奈何的事。
郭水懒作战勇猛，性格阴沉，他应该可以依靠，没问题。
李子烨舔了舔嘴唇，他们要穿过这喧闹的街道，回到商市街的居所，他身旁这个沉默寡言的军官叫做黄冕，为人稳重，善于处理和士卒、将官们的关系，是以虽然没有什么战绩，却深受李精诚器重，已经成为了一名千夫长。
“黄将军，明天赤研井田要在青华坊和我们定盟，但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黄冕到很直接，道，“那就不要去，这两天，我们从未见过赤研井田，南渚对我们的态度忽冷忽热，很难捉摸。”他叹了口气，道，“眼下这种情况，我总担心有变故发生。”
没错，李子烨在心里说，忽冷忽热的根本原因，是赤研井田的悬而不决。扬归梦带给他的消息，澜青派出了永定候卫成功前来南渚谈判。此刻，卫成功也许就在赤研井田的朝堂之上。这一次，澜青表态表得很坚决，如果徐昊原有女儿，恐怕会将她们全部嫁来南渚！
这卫成功是澜青永定城的城主，永定城在澜青与浮玉州的交界，离花渡的距离与原乡镇相仿佛，是澜青最有实力的大城之一，据说永定城有驻军五万余人，此次吴宁边意图攻占花渡，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永定城察觉到自己的战略意图，以防驰援。徐昊原虽然未必料到吴宁边有如此大胆的偷袭计划，但毫无疑问，他们也感到了稳定后方的需要。这次卫成功亲来灞桥，就实力和资格上来说，那是比空头侯爵扬慎铭强得多。
“赤研井田不见我们的原因是，卫成功也在灞桥。”我必须得到他的支持，李子烨想，这个消息瞒不了太久。
“什么？”黄冕脸上变色，“就算赤研井田不会和澜青结盟，但他会不会为我们保守进击花渡的秘密？”
思忖了片刻，黄冕显得十分焦虑，“李将军，我们要不撤吧，今天夜里就快马驰回吴宁边，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赤研井田未必就会为难了我们。大不了我们劝几位伯爵大人，说事不可为，风险太大，坚持固守三镇罢了。”
“黄将军，这次随我们来的侍从们你都熟悉吗？”李子烨转换了话题，黄冕的焦虑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当然，这三十几个人都是我亲自挑选，个个弓马娴熟，绝对忠诚，他们敢随我们深入南渚，已经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了，这点大人不必担心。”
“好，那你买些好酒，晚上先请兄弟们好好喝上一顿，跟他们说，晚上我有话要对他们讲。”
“是！”黄冕虽然面露不解，但是还是痛快地答应了。
黄冕带着人与他在路口分开，去执行命令。这群战士在浩大的灞桥城中，就像落入海里的几颗沙子，战争早就让他们明白，这世间没有什么侥幸可言，就算有了牺牲生命的勇气，他们还需要牺牲的价值。
我必须给他们这样东西！李子烨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喧闹的街角。
回到商市街的院子，李子烨抽出他的青钢刀，拿油石反复打磨，直到它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占祥一走进院子，就被这耀眼的光芒晃花了眼睛。
李子烨有意恶作剧，占祥七拐八绕地来到他身前，这一路，他都让这刀反射的阳光映在占祥脸上。
“李将军，你这是开什么玩笑。”占祥有点儿急。
“我等得不耐烦了，如果盟约再不签订，就毫无意义！”李子烨为定盟一事已经求见过占祥好几次，每次占祥都用各式各样的理由加以搪塞。这占祥在扬觉动与南渚谈判期间捞取了大把的好处，李子烨十分看不上他。
“李将军，我是带着好消息来的。”占祥一跺脚，道，“赤研大公已经决定和我们吴宁边定盟了！”
“啊，是嘛”李子烨做出大喜过望的样子，“这太好了！这两天赤研大公从不露面，我还以为生了变故。”
“怎么没有变故，你不知道，这青华坊上已经吵成一团了，”占祥捻了捻他细长的胡须，“尤其是二大公，他带领一群朝臣，坚决反对和你们结盟！”
“这就是二大公的不是了，不结盟，他哪来的好媳妇，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扬大公生死不明，娴公主就是我们吴宁边的储君，这样好的条件，他还在搅和？也许是怕自己的儿子吃不下这样好的果子吧！”
“就是就是，”占祥连忙敷衍，心中却道，有了扬归梦，还要扬一依做什么，何况吴宁边这么急着把“储君”往出推，想必内部有了新的变动也未可知，谁又知道这香甜的果子，不是沉重的包袱？
“不知道你注意了没，这两天穿过灞桥城的军士，已经改道箭炉镇，等集结完毕，就会奔赴原乡，赤研大公实际上已经决定帮助你们夺取花渡！”
“哎呀，如果赤研大公有这样的心思，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们。”李子烨露出焦急的神色，“占典使一定不知道我和毛民伯的约定，如果三天内还没有消息传回毛民，他们就默认定盟失败，他也就不期望我这个儿子能够活着回去了！”
“什么？！占祥脸上变色，他极力促成盟约，自是拿人家的手短，如果功亏一篑，这可不是寻常百姓间的买卖来往，危险得紧。
“这可怎么是好，明天才能定盟！我这就去联系驿站快马，只是这灞桥到毛民，昼夜兼程也要三昼夜，明天出发，不知道精诚伯爵能否及时收到消息？”占祥的惴惴不安却是真的。
“这个典使到不必过于担心，”承蒙井田大公允用公驿，我早些时候已经向毛民派出信使了。”
“什么内容，”占祥非常紧张。
“定盟发兵！”李子烨嘿嘿笑着，这样，不是正和井田大公想到了一处？吴宁边三镇在收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部队就将出发掩袭商地，你看，这事到如今，我这盟是非定不可了！
“这样好、这样好，”占祥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李子烨看占祥情绪稍稳，嘴上带着一抹冷笑，道，“占典使，不知道明天青华坊朝会，卫成功侯爵大人是否参加呀？”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占祥的心猛地抽到了一起，心中立即打了无数个问号，他怎么知道卫成功也在灞桥？！一抹笑容僵在了他脸上，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占典使，你是知道的，观平城下正在激战、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另一方面，父亲得到我的消息，就将大举进攻商地，而也许再过不久，娴公主就会出现在通往灞桥的路上，这盟是一定要成的！”李子烨慢条斯理地说。
“盟已经成了！”占祥听出了李子烨话中的不祥意味，声音发颤。
“可是，一时不见赤研大公说话，我就免不了担心。”李子烨皱起眉头，那半条眉毛也努力地向眉心聚过来。“今晚，我想拜会一下卫成功大人，不知大人可否引荐？”
占祥的冷汗湿透了衣襟，一股寒意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刚开口想要说什么，发现那把磨得很亮的刀，已经贴在了他的脖子上，凉，真的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