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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越系船(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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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头说的没错,越系船硬起头皮进帐,在两个怒气冲冲的男人身旁走来走去,两个人从他的手中接过鸿蒙酒一饮而尽,把被汗水浸湿的手巾丢给他,命令他去传人、备马,但从头至尾,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经过激烈的争吵和讨价还价,棕熊和关大山最终达成妥协,棕熊主力部队的给养由箭炉拨出一半,跟随棕熊部一同北上,另外一半则由棕熊派出野熊兵从林口和紫丘征集。

“关大人命陈大人全力配合,”越系船希望这个消息能让辛望校舒服一点。

全力配合?辛望校嘴角挂上一丝冷笑,“孙路通说,关大山的信送去紫丘,半点反响也无,陈兴波连个屁也没放!这粮食在平明古道上走了七八天还没到箭炉,鬼知道这些粮食到底存不存在!”

越系船张了张嘴唇,没有说话。他知道补给的重要性,也知道辛望校的百人队只有一百二十来号人,其中还有五十多个是他这样的新兵,临出发前才从平武、灞桥等城镇招募过来。而陈兴波手下,则有一千多名经验丰富的赤铁军老兵。

“据说陈兴波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他会把人剁成馅来做包子!”百人队中的另外一名百夫长郑洪林冲着越系船瞪眼睛,这郑洪林脖子细长,有个硕大的脑袋,额头精光锃亮。郑洪林此次作为辛望校的副手编入,他有一副锉刀般尖利的嗓子,说话办事有点神经兮兮的,无论说什么都是郑重其事。

辛望校的这支百人队以步兵为主,间杂着斥候和长弓手,这次野熊兵的骑兵全部配备了坦提草原购买来的高头大马,辛望校队中,骑马的只有不到三十人。

越系船有幸能有一匹坦提马,完全是凭他棕熊侍卫的身份,然而此刻他只想能下来走走,通常来说,坦提风马的性子要比南渚的矮脚马更为暴烈,他骑的这匹老马还算温顺,但他在马上却浑身僵硬,完全控制不了马匹行走的节奏,基本上都是任它自由漫步,那些徒步的兵士哈哈大笑,嚷着让他下来。骑手们却很欣赏他笨拙的姿势,和步兵们一起笑得很开心。

总有一天我会骑得比你们都好!越系船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他别扭地扯着缰绳,那可以紧紧扒住船板的脚掌总是不自觉地用力,导致他的身子被老马颠上颠下,他开始觉得屁股异常疼痛,他的老马却不知道他的痛苦,轻快地走到了队伍前面,去啃路边的青草。

“挺直!不要前顷,肩膀张开,手臂放松!笨蛋,手指把缰绳拉紧,双腿向下,再向下!你的脚怎么回事!不要提脚跟!”辛望校越说,越系船越是不知道身子往哪放,看着越系船的屁股再一次被马鞍弹起,辛望校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会把屁股磨破的。”

越系船不愿意服输,疼痛让他呲牙咧嘴,但他还是牢牢抓着缰绳不肯下来,他正在埋头使出蛮力,半空中忽然嗖地一声轻响,辛望校一声“小心”未完,他听见当地一声,胸口好像被铁锤敲中,一下子载下马来。

“戒备!”他听见郑洪林尖利的声音,“步弓手隐蔽!”

队伍中响起了乱糟糟的口令和呐喊,越系船的半个身子还挂在马蹬上,黑马受惊奋蹄,拖着他在在地上一路磕碰,他想起又起不来,吃了一嘴的土,头盔和平明古道上的碎石碰撞,叮叮当当地响,他挂在马上的一只腿被抻得剧痛。

碰撞让他头晕目眩,耳鸣不已,尘土让他无法睁开眼睛,直到辛望校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手勒住了黑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抓住他的甲领,直接把他从地上薅了起来。

越系船狼狈地从马镫上抽回了脚,惊魂未定,整个脚踝都肿了起来,辛望校喊道,“没事吧你?!”

越系船下意识去摸他火辣辣的屁股,辛望校却骂道,“你的胸口,笨蛋!”

越系船低头,发现胸口的铜镜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纹,他顺着这铜镜开裂的方向一路摸上去,发现把他射下马来的这只箭被护甲阻挡,箭头擦着他的外甲一路向前,紧贴着他的头盔飞出,他的下颌被带走了一块皮肉,鲜血淋漓,只是刚才一团混乱,他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

“没事!我没事!”越系船也大喊着,心里抖得厉害,如果这只箭力量足够强横,势必射穿铠甲,若是一般力度,只要角度再偏上半分,就会从他的下颌直接贯入他的头颅。他的心在砰砰地急速跳动,感觉到指尖酸麻,棕熊哪句话又开始在他脑中回荡,“活到我们在金麦山见面的时候……”

“没死的话赶快!”辛望校的声音震醒了越系船,他浑身肌肉紧绷,按照辛望校之前教授的方法,矮身斜着窜了出去,他的心里面擂着鼓,血液一波一波涌上头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跃出这样远的距离!

他进入了辛望校的步兵二十人小队,呐喊着向前冲杀。

然而即将到来的战斗却令人失望,几百步外,平明古道的拐弯处,十余辆运粮的车辆翻到在路旁,蚂蚁一般的乡民拿着布兜和竹篓在争抢车上流下来的白哗哗的稻米。

十几个甲胄简陋的士兵手持弓箭刀斧,面对着他们这一百余人,显然辛望校这只队伍的出现让他们十分意外,他们跳起来摇摆双手,生死力竭地向那些争前恐后的百姓呼喊,“别抢了,别抢了,快跑!快跑!”

在这几个人面前已经有个猎户模样的少年倒在了地上,身上插着四五只利箭,他预备射出的箭还插在他脚下的泥土中,有一只箭准确滴射入了他的左眼,他死了。越系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下颌上的伤口。

是他射的我,他第一看到我,还以为我是孤身一人。越系船看到他的尸体别扭地躺倒在大地上。

“辛头?”步弓手马三已经满弦,等着辛望校的指示,那些“士兵”在颤抖着步步后退。

“是抢粮的饥民,”辛望校举起的手没有落下来。

“但也有士兵,”郑洪林道。

这一刻似乎格外漫长,辛望校的手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野熊兵们的箭射了出去,对面那十几名个人发出惨叫,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饥民们开始逃窜,但仍有许多人扑在运粮的车上不肯离开,他们刚才被其他人挤在外面,没来得及抢到粮食。

“别拿了,别拿了,快走!快走!”一个女人嘶号着,拼命把那些还在试图爬上粮车的人们拽下来。

“快点拿,快点,有一点是一点!”风把一个老迈衰弱的声音吹到了野熊兵们的耳边,一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人,嘴里嘟嘟囔囔,颤颤巍巍地走到那十几具插满箭矢的尸体身旁,先是举起了拐杖,后来又扔掉拐杖,摸索着从地上拾起一把染血的钢刀,举过了头顶,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喊着,“你们这群畜生!畜生!别过来,我要杀了你们!”

他正喊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扑到他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好像在催促他快走。他一双浑浊的老眼留下了两行泪水,喊着,“我不走,我走不动,我没有力气走了,你们走,你们滚蛋!怎么从来不听话!走!走!”

老人的声音底气不足,众人听起来断断续续的,马三的箭没有再放出去,他缓缓地垂下了手臂,骑在马背上的野熊兵们沉默着,站在平野准备冲锋的兵士放低了手中的刀,蹲踞在草丛中的弓手站了起来,平原上的风带着稻香,穿过了这一百多名沉默的士兵。

他们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一群惊恐万状的人,饥饿让他们勇敢。他们面有菜色、衣衫褴褛,大多打着赤脚,用破碗、脏兮兮的衣襟和布袋,用竹篾去争抢那从兵车上倾泻而下的小山一般的粮食,饥饿使他们的手抖得厉害,大多数人争到的第一把粮食不是装进了口袋,而是塞进了嘴里。野熊兵们离得很远,但仿佛听到了那坚硬的米粒在他们的口中嘎嘣作响。

野熊兵们都是平武城附近村镇的下等人,他们本来就是农民、猎户、采药人、破产的小商人和街头的流浪汉。饿到想吃掉自己的手指头,这样的生活他们并不陌生。眼前这些面黄肌瘦的百姓他们再熟悉不过,他们中的一些人,不久之前,还是和他们一样,为了一把粮食,可以不顾一切。

那个老人又喊了几句,立足不稳,跌坐在了地上。越系船看到辛望校的眼眶发红,他自己的眼泪则早已流了出来。

没有人想到,他们面对的,是这样一群“敌人”。

“这些粮食是要运到箭炉的,给棕熊大人。”郑洪林的声音犹犹豫豫的。

辛望校的喉结上下滚动,“这是军粮,”他停了一会,道,“把他们赶走!”

这是个艰难的命令,越系船庆幸辛望校没有说杀掉他们,虽然抢掠军粮是死罪,但他知道身边这个大胡子绝对不会这样说。他看了看辛霹雳那张暴躁的脸,忽然觉得格外可爱起来。

越系船和小队的步兵摆开阵型,开始缓步向前,他们的脚步都很沉重,其实面对一个老人,他们没有必要这样谨慎。对面抢粮的百姓开始踉踉跄跄地奔逃。

越系船走近了那十几具不肯退却的尸体,他们身上的皮甲破烂不堪,除了几个可以确定的士兵,其余人大多拿着柴刀和木斧,鲜血从他们身上的孔洞中流出来,把青绿的草地染成了深褐色。那个老人依然擎着刀,颤颤巍巍一步一步后退着。

不要怕,不要怕,越系船心里说着这句话,他离老人越来越近,只有几步的距离了。

“戒备!”郑洪林的嘶吼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像一道利刃要划开血肉。

狂暴的马蹄敲打着地面,整个大地颤动起来,越系船看到一匹黑马凌空从那老人身后跃出,接着是喀的一声轻响,那老人的头颅翻滚着向自己飞了过来,瀑布般的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嘴里有了海水一般的腥咸味道。

那首级砸在了他的胸前,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手在地上慌乱地摸索他脱手的钢刀,眼前一片血红。

我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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