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猎物
看到他空洞的双眼时,她先是一怔,随即仰天大笑了起来:“报应!这真是报应!”
他听到她的声音,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你过得好么?”
“杀了你,我便能过得好!”
他若能看见,便会看到她眼中那可吞万物的恨。
“那么……动手吧。”他的唇角依然挂着微笑,目光平静无澜。
身后的女子闻言一惊,上前挡在了他的身前,然而他却轻按住女子的肩,对她摇了摇头。女子咬了咬唇,退了回去。
“杀了你?不,我不会杀你。你听着,即使我被仇恨毁灭,也不会让你就这么痛快地死去!我要看着你痛苦,看着你生——不——如——死!”
一阵令人发怵的狂笑声刺痛着他的双耳,她消失在了白色的光芒中。身后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问到:“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真相?”他摇摇头,“真相只会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她说的不错,这是我的报应,但我得到的最大的报应不是失去双眼,而是失去她……”
半年前。
“将军!这……这只狐狸有六条尾巴!”
骑在马上的林长靖眸光一震,他接过士兵递过来的那团白绒绒的东西一看,果然是六条尾巴的狐狸。
“将军,这六尾狐千年难遇,是祥瑞之兆啊!此次我军一定能大获全胜!”校尉黄敢喜笑颜开。
林长靖将白狐举高了些,他看着它黑溜溜的眼睛,心想,这东西是不是祥瑞之物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临战之前需鼓舞士气。
于是,他将白狐高高举起,对着下方黑压压的兵士们喊到:“大家都看到了吗?六尾灵狐现世,我军定能得胜而归!”
“得胜而归!得胜而归!……”
这是容璎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还全是男人。她回头看了看提住她的那个男人,他和她的爹还有叔叔伯伯、哥哥弟弟们长得太不一样了。他的皮肤一点儿也不白,是小麦的颜色;他的轮廓一点儿也不柔美,十分硬朗;他的眼睛一点儿也不媚,绽出如利剑出鞘般的光芒;他的唇很薄,紧紧地抿着,没有一丝上扬……不过,他的样子似乎并不难看?
在众人的齐声呼喊中,容璎被提回了林长靖的军帐之中。林长靖将她扔在桌上,转身找出一些纱布替她包扎。容璎看了眼自己还在流血的后腿,心中叹息不已。若是从前,这点小伤转眼就好了,哪里还用得着包扎?要不是刚被天雷劈过,被打回了原形,暂失了法力,她至于被一支人类的箭伤到,还被如此丢脸地提回来么?
容璎心想,这么丢脸的事一定不能让其他的狐狸知道,她要好好休养,等法力恢复了,就悄悄地跑回青丘,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好了。现在就暂且让这个人类的男人摆弄一下吧,等她法力恢复了,谁还能拦着她?
林长靖的动作很温柔,他熟练地帮容璎包扎好了腿上的伤口,然后拍了拍她的头,说到:“如果你真的有灵,就保佑我们这一次化险为夷吧。”
说完,他起身拿起长剑走出了帐子。容璎感到他拿起长剑的一瞬,有杀气从他的身体里冒出,她不禁感慨,人类真是善变啊,前一刻眼中还温柔如水,转眼间又杀意外泄。不过此时容璎十分兴奋,因为林长靖离开了,她就有机会逃跑了。容璎张望了下桌子的高度,然后一下子从桌上跳到了地上。后腿方一落地,她就疼得叫了一声,可就是这一声把外头的士兵引了进来,然后她就很悲催地被关进了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的铁笼子里。
容璎在笼子里吱吱地叫着,表达着她的不满,不过似乎没有效果。最终她叫累了,只好放弃抗议,趴在地上渐渐睡去了。直到一阵从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把她从梦中吵醒,她站起身来,竖起耳朵听着。狐狸的耳朵本就比人类的灵敏,何况是她这样的灵物?她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听到仿佛从地狱传来的嘶喊声,甚至听到鲜血泼洒在地上的声音。她虽然看不到,却能从听到的声音想象战场上的场景,那是十分惨烈的人间地狱。容璎记得老祖宗曾告诉过她,人类是最残忍的动物,他们会同类相残。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怎么偏在这个时候落到人的手里?
忽然,她听到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一只苍鹰飞落到了帐篷里,她脸色一变。
“哈哈,小美人儿,你今天终于落到我的手里了!”
容璎咬牙切齿:“滚开!”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过?”
“你敢动我,我爹饶不了你!”
“等狐王知道了,我早已经娶了你做老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怎会不饶我?”
“放屁!谁跟你一家人!你敢碰我,我就让爹把你的毛拔光,放到火上烤来吃!”
“你尽管骂吧,反正我今天是要定你了!”
雄鹰说完便朝容璎扑了过去,利爪一下勾住困住她的铁笼,而后便带着她一起飞出帐篷,飞上了蓝天。
“卫翎,你这个混蛋!快把我放了!”
“那可不行,我若现在放开笼子,你可就要摔死了,我怎么舍得?”
之后不管容璎怎么骂,卫翎都不再理她,她顿时觉得今天真是自己六百年来最倒霉的一天!
忽然有一道黑色的闪电射向卫翎,等他发现时已经闪避不及,羽箭正中他的胸口,他利爪一松,扔开了装着容璎的笼子。
铁笼飞快地向下坠去,然而容璎并没有听到铁笼和她自己的骨头碎裂的声音,笼子被一个人稳稳地接住了。
容璎睁开眼,见到林长靖正在看着自己。他的脸上粘血,眼中杀气未褪,却难掩兴奋之色。他将左手上的长弓放回身后,柔声对她道:“我们回去吧。”
随着林长靖策马转身,容璎看到了一地的死人,那些死人里有穿着与林长靖一样的战袍的人,也有穿着不同战袍的人,后者居多。她听到耳旁传来嘹亮的欢呼声,天空下起了微蒙蒙的细雨,仿佛谁在无声地哭泣。
“将军,看来这只狐狸果然是一只灵物。”黄敢喜到。
林长靖看着笼子里的容璎,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锦妃有喜了,把它献给锦妃娘娘吧,保佑她们母子平安。”
容璎瞪着黑溜溜的眼珠看着林长靖,发现他似乎在看着她,又好像不在看她。那双前不久还充满杀气的眼睛,现在温柔得似能挤出水来,容璎在心中叹到,人真是善变啊。
那一晚军帐之中酒气熏天,大家都在为打赢这场力量悬殊的仗感到高兴,的确,有什么能比从战场上捡回性命更令人感到喜悦呢?林长靖一直在喝酒,可好像怎么喝也喝不醉,所有的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之后,他笑着站起身来,捧着一坛酒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林长靖看了眼蹲在笼子里的容璎,兴致大起地将酒坛子推到她跟前,问到:“你喝么?”
容璎缩了缩脑袋,她才不喝那种难喝的东西呢!她曾偷喝过老十三的酒,又辣又呛,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爱喝那玩意儿。
林长靖见她那副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也是,酒还是不要多喝为好,一喝多了,就容易胡言乱语。”
仿佛印证他自己的话一般,林长靖开始絮叨起来:“我和她……已经有许久没见了。自从她嫁入宫中,我就总是避着她,因为只是想想她就觉得心痛,又怎么敢和她面对着面?”
容璎见到他眼中的痛色,不由得有些疑惑。他口里说的那个“她”是谁?为什么提到她时,他这般地痛苦,完全不见了在战场上那种英武神勇的姿态,而似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空壳?
“可是……总不能一直躲着她吧?如今她贵为妃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应该祝福她,不是么?你既是只灵狐,就替我保佑她们母子平安,好吗?”
原来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他先前提到的那个“锦妃”!容璎心中来气,他把她射伤,又关在笼子里,还指望她保佑那个什么妃子?而且她是六尾狐,又不是送子观音,凭什么让她干这个活儿啊?不过见林长靖的神色,想来他是十分痛苦的。容璎曾在老六的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神色,爹说老六这是“为情所伤”。她记得有好长一段时间老六都像丢了魂似的,就是林长靖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情”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能把她聪明能干的六姐和身经百战的林长靖伤成这个样子?
容璎没法开口问林长靖,就算能开口,林长靖也没办法回答她了。他将一坛子酒全部灌进自己的肚子后,趴倒在桌上就睡去了。
“哎,你别睡啊!咱俩来谈谈,你放我走啊!”容璎的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吱吱的声音,莫说林长靖听不听得懂,就连听不听得到都成问题。
容璎丧气地耷拉下毛绒绒的耳朵,躺倒在了地上。
然而没过多久,她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她警觉地抬起了头,不一会儿便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进入了帐中。那人借着快要熄灭的微弱烛光向林长靖靠近,在走到他身边时停顿了片刻,然后举起手中的刀,猛然间向着林长靖的脖颈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