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鸟声啁啾,和着铮铮水声,卷黄落叶顺流而下,正是深秋黄昏时。
乍眼一看,就连那森冷高筑的围墙都柔和几分。
然而林东心思并不在这一片静谧的橙光中。他静静的坐在轮椅上,仿佛是在看窗外的草地,又仿佛是湖泊,亦可能是黑衣大汗女佣仆人。
那双以往冷静深黑的眸子此时不知想着什么已定定坐在窗边许久。
他垂下头,手从膝盖上拿起来放在轮椅扶手上,腹背以下暗自用力,身体不过稍离坐椅,左手一软,手腕滑开,身体又重重倾回去,气息顿时有些急促。那轮椅在地上重重滑晃几下,停下了。
他的头发看起来长了些,从前一丝不乱的发型现在软软垂搭着,低着头露出一截颈项。过了一会儿,又重复之前同样的动作。只是这次手未滑,脚却仍然半分力使不上。
几次三番,动作变得极为吃力。
额上早起了冷汗。最后竞连扶手也紧不住。
林东看着双腿半响,执拗重复的动作牵动胸肋未痊愈的伤,压得呼吸堵着疼。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慢慢滚动着轮椅到床边。深蓝的大床上,了了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她从前一睡就显得极为乖巧,现下瘦了,暖暖软软的被子拢着那尖瘦的下颌,已不见初时半分淘劲儿。
巴掌大的小脸儿上,鼻冀在深眠中翕张着,像蜷在盒子里的小猫。他瞧着瞧着,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止不住流着,忍不住伸出指端近了些,那呼吸温热绵软。仿佛还若曾经每一个深夜或清早的时候,她蜷在他的胸口上,身上淡淡奶香味,温驯又满足。
眉目间恍惚仍是他记得的或憨痴或灵动的样子。
在他下班时颠颠儿给他脱鞋,他故意把重量靠在她身上压得她起不来,她乐呵呵又蹭又躲,说不出的亲昵;他工作太晚,一掀被子她跟本没睡,睁着眼睛眼珠儿一脸得逞晶亮亮的瞅着他;她身上肉多却是骨架不大,穿着他的T恤仍像小孩穿大衣,领口歪到肩头坐在沙发上吃了一身的饼干屑;她好奇酒的味道结果睡着了拿着人家的汤匙不肯松手。。。。
“还好,你在哪儿都能睡得好。”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初初没反应,过了一会,才下颌在被上蹭了两下,好在仍没醒。
他的目光久久不动,就这么看着,手指还摸在她的眉心的地方,心里又酸又软。
怎么,当初就忍心了。
许久。
林东微微笑了,荡开脸上一层暗沉“小家伙,就不想回家么?”
话落,手腹慰着她的颊,不自禁又紧了几分。眸光不离她,又冷寂又深邃,在窗外一片柔光的映照下,只见坚定。
了了身体恢复得很好,将近两个多月的休养体能基本恢复正常,只是她去的地方并不远,总在他左右,他心中暗庆幸她不懂得计较的真心。对她怜爱无尽的同时对自己的至今天双足使不上力愈发心焦,自然心中清明是别人并不想他太快的好起来。
林东并不担心他们对了了也这样,但她最近睡眠时长愈来愈多,医生说这是为了更好的消化药物。
想到这个,他眉心拢起来,在他看来,是药三分毒。了了的身体底子是很弱,却不致于每天吃上如此多的各式各样的药。
他正思忖着药的事突听身后有脚步声。
扭头一看,竞然是七爷。那张地牢发号施令的七爷”,那张阴冷血气森森的脸,已逐渐跟经常出现在了了面前让了了嘟囔着“七叔七叔”的男人重合了。
他早放下了这个男人在面对他人和面对了了时态度两面性的巨大差异。林东慢吞吞地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搭上轮椅扶手,视图把轮椅转过来。
因为他是背对着的,所以要先把轮椅往外侧转开再后转。他动作有些慢,不想因为撞到床沿而弄醒了了。
等完全转过来的时候,花了一点儿时间。
再抬起头。只见七爷正站在门口。
在这个深秋的黄昏。
光线柔和而安静。
林东后来一直记得这幅画面。
七爷低着头一脚已跨入门内,穿着一身灰色长袍,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林东张着嘴,表情出现短暂的不得言说的定格。所有的冷静与从容都在那裹得极紧的毯子里消失了。
他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一时间动弹不得。
七叔走到床边停下来看看白白。
“她睡了几个时辰了?”
“三个半。”角落里桂生垂声回答。
七爷抱着宝宝未动,心算着离药物清醒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七爷。”
林东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七爷。。。麻烦七爷。。。”
在地牢,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都不曾用这样的,这样的姿态。
仿佛长年骄傲的人空然惊慌却不得要领,于是露出了微微的卑意。
林东脱口用了“麻烦”两个字,冷静再压抑不住,声音在尾梢颤了一下。
这是他的女儿。他在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慌张逮住这句话,不撒手了。
了了为了她,几乎送了命的女儿。自出生到如今不曾见上一面的女儿。他从夜里惊醒,却甚至连走路的能力都失掉怎能找回的女儿。
七爷是什么样的人,他如此小心护着的,又能是谁?
“麻烦七爷,能抱过来吗?”他找回声音,手骨泛白,用力推着滚轮向前。
七爷停下了。跟着他小心护着的手完全不同的是,面对林东时的那张脸,像林东说了什么笑话。那条猩红的疤痕怵目惊心。
“你要看?”他明知故问。
林东手转着轮椅,眼光紧紧盯着他怀里不露半点的宝宝。总算到七爷面前停下来。
他仰望着“把她给我抱抱。”他顿了顿,又叫了一声“七爷。”
句末的一声七爷,那一点点儿低声下气的意思更掩不住了。
他太渴望。太想。
原来并非刀斧伤了血肉才会有疼的感觉,他脑子时空空的。翻来复去,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除了了了,七爷怀中抱着的,是引得A城表情甚寡的林东集团林东第二失态的人。
他是如此盼着。
。。。
本当给了了在这世上最好的对待,一同等着新生命的降临。然而他错待了。
身后了了还躺在床上。身前,他们的宝宝,正在咫尺的距离,他手却伸而不着。他错待的两个人,却是这世上最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一声“七爷”他自已没觉察,调儿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