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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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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

进了门才发现老妈那屋依然亮着,我蹑手蹑脚地溜进屋里,冲个澡,然后老老实实地去我老妈跟前认错。

我说,老妈我错了。她脸色无比阴沉,我不禁产生错觉,似乎下一秒她就会如山洪般爆发瞬间淹没我。她说,姑娘,你能理解作为一个母亲,深夜里打不通女儿电话时的感受吗?我点头,不知为什么,眼眶通红。

我妈按着遥控器,说,要不是颜济阳给我打电话,我差点就要报警了。我一怔,一时回不过弯来,我说,颜济阳?他怎么……

木南!

我妈说,你和沈字远闹别扭了?我只觉头疼欲裂,烦闷欲堵。我说,我们分手了。我妈说,因为什么?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妈,我累了。能让我休息吗?我妈转过头看着我,看了良久,才点点头,说,去睡吧,我也睡了。

我关上门,眼泪再次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我抱着纸抽,钻进了被窝,拿着手机给颜济阳发了个短信,我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没过多久,他回说,早点睡吧。我恬不知耻地问,你跟你爸碰头了么?他说,两个小时前就碰头了,现在在宾馆休养生息呢。我犹豫了好长时间,才说,颜济阳,我失恋了。

隔了二十分钟,正当我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我的手机屏幕亮了,他说,西溪,不管你有多爱一个男人,不管他是沈字远还是谁,当你们分开的时候,他带给你的只会是伤痛和难过,所以你必须就此停止,否则当伤口愈合时,你将彻底发生改变。

我说,来不及了,当我准备瞒着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改变了。他说,那种改变不会带给你毁灭。但是如果此时此刻,你承担不起爱的代价,那么等待你的只有世界的崩塌。我抽出一张纸,将流入耳廓的眼泪吸掉,我说,我知道该如何去做。我现在只是有些怀疑,怀疑我,怀疑他,怀疑我七年来相信的一切。他说,你不必怀疑,因为你从未看清。

我说,你难道不想问我和他为什么分手吗?

他说,我不必问,用猜的就行。我说,说来听听。他说,有些人生来就带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慧眼,比常人更容易看清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他们好强,他们世故,他们会在逆境中最快找到逃脱的办法。因此他们更加地懂得什么叫拿得起放得下,什么叫有舍才有得。我说,你说的真像沈字远。他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这种人不单单是沈字远,还有吕妤、你和我,这也是我们四个友谊起始的基点。

我盯着屏幕很久,忽然想起了木南说的话。她说,西溪,不管你承不承认,其实你和沈字远是一类人,你们最爱的都是自己。

我说,颜济阳,我发誓,我以后绝不在好朋友中找对象,因为一旦输了爱情,就相当于输了友情。他说,你瞧,你已经开始在极端的改变了。我说,或许我和他真的是一类人,但我永远不会向人性的黑暗屈服。我若想要成功,也一定会凭我自己,绝不会把身边的人用价值去衡量,去交换,去取舍。他说,人这一生也许肉体可以来去自如,但心却没有绝对的自由,在你心中总会有一样东西最不能舍弃,所以为了这样东西,通常身不由己。

我们不愿意长大,却在挫折和伤痛中不得不长大。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如果想要成长,他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这些代价究竟会将我们带到哪里,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它所引领的方向,必然是与我们最初的理想地带相悖。

我说,颜济阳,我突然很害怕,我似乎是长久地迷失在幻想中的世界,现实的残酷让我开始怀疑我曾相信的每一个人。他说,你要记住,不论离开谁,你都要学会坚强的过下去。我说,我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在过往的二十年里,我活的这样幼稚。

颜济阳说,不,那些幼稚恰恰是最可贵的,不要让成熟后的妥协和无奈剥夺了我们共有的美好青春。我说,颜济阳,我需要你向我保证,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们彼此谁也不准背叛我们的友谊。他说,我保证。

我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有足够的勇气。

在我二十岁的第一天,我和颜济阳用手指按出的文字,就如同庄严的誓言,宣示着我们对“永恒”不懈的追求。

******

在我和沈字远分手的第十天,吕妤从B市飞回了J市。

我戴着她在我生日那天快递到的项链,在一家我们上学时常去的小餐馆接见了她。然而当老板娘热情地问她喝什么时,她的回答让我和老板娘差点当场吐血身亡。

吕妤同学习惯性地一捋头发,说,王老吉。

我还加多宝呢!

老板娘大脑短路了大概五秒,才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们这没有王老吉。我说,就来两瓶冰镇的可乐吧。下完单后,吕妤才啧啧地翻着白眼抱怨说,又不是什么贵得要命的东西,怎么就不知道与时俱进呢?我说,你的品位确实提升了,但是你在这种地方叫出王老吉来,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很诡异。她愣了一下,似乎在消化我话中的深意。

闲扯了不一会儿,我们俩就被久违的美味降服了。吕妤说,真的,在B市不管去什么高级的餐厅,我都觉得没有家乡的小菜好吃。我说,那是。吕妤说,不过,我还是劝你考外省的研,毕竟J市照发达的B市、S市什么的还差很多,你一旦出去,慢慢就会了解没有见识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对于我这种吃不惯披萨,用不惯刀叉的小市民来说,这似乎有点讽刺的意味。我说,吕妤,你现在身边都是些什么牛神鬼怪啊?八荣八耻怎么说的来着,以辛勤劳动为荣,以骄奢淫逸为耻。她说,西溪,你确定你没有背错?我说,好像有点毛病,但是荣和耻是肯定没错的。

吕妤说,见识不等于骄奢淫逸,但是小农意识无疑就是愚昧无知,井底之蛙。我说,打住,一我不是农民,二我并不愚昧。她叹气,说,我知道你讨厌我跟你说的这些事,但你要是身在我这种环境,你就会明白如果你跟不上大家的节奏步伐,你就很容易被人瞧不起。我说,你瞧不起我吗?她说,当然不。我说,那不就得了。别人如何看我,我并不在乎。

吕妤说,我只说我不,并不代表别人。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说,颜济阳也肯定不会嫌弃我的。她说,你再这么下去,我看沈字远很有可能会最先嫌弃你。她的话绝不是为了在我面前故意抹黑谁,吕妤就是这样,她一般轻易不说没有根据的话,但一旦说了那就是事实中的事实。

我心里五味陈杂,竟发现其实最了解沈字远的人还是吕妤。

似乎觉得这样的话题多说无益,吕妤将菜里仅有的几根香菜挑了出去,然后说,我有件事和你说。我说,你别告诉我你失恋了。她翻了个白眼说,就算你失恋了,我都不能失恋。

她不知道她一句玩笑,其实一语成谶。

我苦苦一笑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这么神神秘秘的。吕妤说,关于颜济阳的。我精神一振,表情很是猥琐。吕妤皱着眉头看着我,说,我怎么觉得你想歪了呢?我说,快说快说,少婆婆妈妈的。

吕妤说,咱们四个好了这么多年,谁都很少听颜济阳提起他妈妈吧?我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她继续说,这次他在B市出车祸,那车主态度极其恶劣,听说家里是做生意的,钱多腰板硬,想尽办法推脱责任。我说,这种混蛋以为有几个破钱就了不起了,真当法律是为他家而定的啊!果断人肉他!吕妤无力吐槽我,只能自顾说,当时uncle来的时候,形势真的很不利,我托了好多同学,才弄清楚这肇事车主的背景,当时我也觉得这哑巴亏吃定了。

后来吕妤说的话我都没太听明白,只有一句我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西溪,这么多年,原来我们谁都不知道,颜济阳是没有妈妈的。

我仿佛听到我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响音,无法控制,我错愕地盯着吕妤端庄秀丽的脸庞,手中的可乐瓶子格外湿润,也不知是冷却的雾水,还是震惊的冷汗。

他的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微笑,在所有人的记忆里,他从未发过脾气,从未说过别人的坏话,就好像他本身就是一轮温和的太阳,供给着岁月平静从容的温暖。然而这样的颜济阳,却是一个缺失二十年母爱的男孩!

我无法接受,更为他心疼。

我说,究竟什么样的女人会忍心抛弃他这样优秀善良的儿子?

原来颜济阳的母亲是B市现任市长的姐姐,年轻时和他爸爸生了颜济阳,后来两个人抵不过女方家里的反对,不得已低调的分手了,再后来他的母亲结婚,对方是当地检察署的副院长。这时,两方才彻底断了联系。

我说,难道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回来看过她的儿子?吕妤说,生在从政的家庭里,会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冷笑说,从政就不是人了?教她做出这种嫌贫爱富,抛夫弃子的事,她家里也配当官?!吕妤说,这么多年,我想他妈也不容易,所以这不来弥补他了么?我说,弥补?对于缺了二十年母爱的颜济阳,她拿什么来弥补?买房?买车?还是给他锦绣的前程?

她说,西溪,我们没有资格去评判,无论弥补什么,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我说,吕妤,我永远没有你那么客观理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

她说,西溪你太愿意自以为是,而且永远把别人的想法看得无比丑陋,其实你根本不知道,在这个你自以为丑陋的世界里,你才是那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异类!

我怔怔地瞪着她,在过去的七年里,我们从未像今天这样,谁都不曾妥协地对峙。突如其来地针锋相对,莫名其妙的互相诋毁,令这一次久别重逢的欣喜刹那间索然无味。

吕妤深吸了一口气,掏出钱包,将两张红票放在桌上,她神情平静,语气淡淡,说,看来,在这件事上,我们无话可说。她说完,拎起包,飘然地离去。

我看着桌上的两张一百元,脑中年少时吕妤单纯美好的笑容彻底被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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